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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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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過一個城市,翻看報紙想知道那城裡及其近郊發生的事情。 我覺得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鐘停了,但這些可憐蟲卻不知道。 而且,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有謀殺即將發生。我可以聞到它的味道。幾天前,我經過想像中的南北分界線。我不知道,直到一個黑人趕著一輛馬車前來;當他和我肩並肩的時候,他在座位裡站起來,十分尊敬地脫帽示意。他有一頭雪白的頭髮,一張非常尊嚴的臉。這使我感到可怕:這使我認識到仍然有奴隸。 這人不得不向我脫帽表示敬意——因為我是白種人,而我本應該脫帽向他表示敬意的!他作為一個白人加于黑人的惡毒折磨的倖存者,一本該我來向他致意的。我應該先脫帽致敬,讓他知道,我不是這制度的一部分,我請求原諒我所有的白人同胞,他們太無知,太殘酷,無法老老實實作出公開的姿態。今天,我感到他們的眼睛一直盯著我,他們從門背後、樹背後注視我。一切似乎都很平靜,很安寧。黑鬼從來不說什麼。黑鬼總是唯唯喏喏。白人認為黑鬼知道自己的地位。黑鬼什麼也不學習。黑鬼等著。黑鬼看白人做一切。黑鬼什麼也不說,不,先生,不,先紳(生)。但是黑人也同樣把白人殺光!每次黑鬼看到一個白人,他就把匕首刺進他的胸膛。正在消滅南方的,不是天氣熱,不是鉤蟲,不是莊稼歉收——而是黑鬼!黑鬼正在有意無意地散發毒氣。南方受到黑鬼毒氣的刺激和麻痹。 繼續說……坐在詹姆士河旁的一個理髮館外面。我是坐下來歇歇腳的,只在這裡呆十分鐘。我對面有一個旅館和幾家商店;一切都迅速變小,像開始的樣子一樣而告結束——不為任何理由。我打心底裡同情這些在這裡出生而後死去的可憐蟲。沒有世俗的理由說明為什麼這個地方會存在。任何人都沒有理由要穿過街道,刮刮臉,理理髮,甚至要一塊嫩牛排。人們聽著,給你們自己買條槍,互相殘殺吧!把這條街從我心目中永遠消滅掉——它毫無疑義。 同一天,在夜幕降臨以後,繼續苦幹,越來越深入到南方。 我正離開一個小城鎮,走一條通向公路的近道。突然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不久有一個年輕人急匆匆從我身邊經過,呼哧呼哧喘著氣,以他全部力氣詛咒著。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聽到又一個人急匆匆過來;他年紀較大,還拿著一把槍。他呼吸相當輕鬆,嘴裡一言不發。正當他進入視野的時候,月亮從雲裡鑽出來,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臉。他是一個追捕逃犯的人。當其他人來到他後面時,我往後站。我怕得直發抖。這是警長,我聽到一個人說,他正去抓他。可怕。 我向公路移動,等著聽將結束這一切的槍聲。我什麼也沒聽到——只有那年輕人沉重的呼吸和跟在警長後面的那一群人迅速急切的腳步聲。正當我接近幹道的時候,一個人從黑暗中走出來,十分安靜地來到我跟前。「你去哪兒,小子?」他說,相當平靜,幾乎很溫柔。我結結巴巴地說去下一個城鎮。「最好就呆在這裡,小子。」他說。我二話沒說。我讓他把我帶回城裡,並把我像喊一樣移交給當局。我和其他大約五十個傢伙一起躺在地板上。我做了一個奇妙的性愛夢,最後以斷頭臺告終。 我繼續苦幹……回溯同前進一樣艱難。我不再有是一個美國公民的感覺。我來自美國的那一部分,在那裡我有某些權利,在那裡我感到自由,而現在,它在我身後這麼遙遠的地方,以致它開始在我的記憶中變得模模糊糊。我感覺好像總有個人拿著一把槍在背後頂著我。不要停下來,這似乎是我聽到的一切。 如果一個人同我說話,我就竭力顯得不太聰明。我竭力假裝我對莊稼、對天氣、對選舉十分感興趣。如果我站住,他們就看我,白人和黑人都看我——他們徹底看透了我,好像我水淋淋的,可以食用。我不得不再走一千哩上下,好像我有一個遙遠的目的,好像我真的要去某個地方。我也不得不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為的是不至於有人會想用槍打我。我既令人沮喪又令人振奮。你是一個被監視的人——然而沒有扣動扳機。他們讓你平平安安地直接走進墨西哥灣,你可以在那裡自溺而死。 是的,先生,我到達墨西哥灣,我直接走進去,溺死自己。 當他們將屍體撈出來的時候,發現它標明布魯克林香楊梅大道,船上交貨;它被送回去,貨到付款。我後來被問到,我為什麼要自殺,我只能想了想說——因為我要電擊宇宙!我說那話只是指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特拉華,拉克萬納和西部遭過電擊,沿海航空公司遭過電擊,但人類的靈魂卻仍然在大篷車階段。我出生在文明當中,我接受文明十分自然——還有什麼別的好幹呢?但可笑的是,沒有一個別的人認真對待它。我是公眾當中唯一真正文明化了的人,可至今沒有我的位置。然而我讀的書、我聽的音樂使我確信,世界上還有其他像我一樣的人。 我不得不去墨西哥灣自溺而死,為的是有一個藉口,繼續這種假文明的存在。我不得不像除去蝨子一樣除去我自己鬼魂般的身體。 當我意識到,只要事物的這一體制在運轉,我就狗屎不如時,我真的變得相當快活。我迅速失去了一切責任感。要不是因為我的朋友們厭煩了,不願再借錢給我,我也許還在繼續不斷地浪費時間。世界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博物館:我看不到有什麼事情好做,除非是吃掉前人扔到我們手上的這塊奇妙的巧克力夾層蛋糕。看到我美滋滋的,誰都會惱火。他們的邏輯是,藝術是很美的,哦,是的,不錯,但是你必須幹活謀生,然後你會發現你太累了,不可能去考慮藝術。但是,當我威脅著要依靠自己給這塊奇妙的巧克力夾層蛋糕增加一兩層的時候,他們卻沖我大發雷霆。這是最後的關鍵。這意味著我肯定瘋了。首先,我被視為一個無用的社會成員,然後有一段時間,我被認為是一具有著驚人胃口的魯莽的行屍走肉;現在我已經變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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