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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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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怎樣超越了意識的所有支配的呢?依據什麼嚇人的法律,她這樣伸展在世界的表面,揭露一切,又隱蔽她自己呢?她迎著太陽藏起來,像月食中的月亮;她是一面水銀剝落的鏡子,這鏡子既照不出形象,也造成不了恐怖。一眼望到她的眼底,望到她濕乎乎半透明的肉,我看到由一切構成物,一切關係,一切瞬息即逝的東西構成的大腦結構。我看到大腦裡的大腦,無限轉動的無限機器,「希望」一詞在唾液上旋轉,燒烤,滴著脂肪,不停地在第三只眼睛的眼窩裡轉動。我聽到她以不再為人所知的語言含糊地說著夢話,悶住的尖叫在縫隙裡回蕩,我聽到喘息、呻吟、快樂的歎息、鞭子抽打的嗖嗖聲。我聽到她叫我自己的名字,這名字我自己還從未說出來過,我聽到她詛咒,聽到她狂叫。我聽到放大了一千倍的一切,就像關在一架風琴肚子裡的小矮人。我捕捉到世界的呼吸,它被壓抑著,就像被固定在聲音的十字路口一般。 我們就這樣一起走路,一起睡覺,一起吃飯,我們是聯體雙胞胎,愛神把我們結合在一起,只有死神才能把我們分開。 我們手挽手,在瓶頸上倒著走路。她幾乎從頭到腳穿一身黑,只是偶爾有幾塊紫色。她沒有穿內衣褲,只有一塊浸透著惡魔香水的黑天鵝絨。我們黎明時分上床,正當天色變暗時起床。我們住在拉著窗簾的黑洞裡,我們從黑盤子裡吃東西,我們讀黑色的書。我們從我們生活的黑洞裡望出去,望到世界的黑洞裡。太陽被永遠塗黑了,好像要幫助我們不停地進行自相殘殺的衝突。我們把火星當太陽,把土星當月亮;我們永遠生活在地下世界的天頂。地球停止轉動,在我們頭頂上天空中的窟窿裡,懸掛著那顆從不閃爍的黑星星。我們不時發出一陣陣大笑,瘋狂的、青蛙叫似的大笑,這使鄰居們聽了發抖。我們不時唱歌,發出譫妄的、走調的、完全的震音。我們被鎖在整個漫長的心靈黑夜之中,這是一段無法測量的時間,以日月蝕的方式開始和結束。我們在我們的自我周圍旋轉,像幽靈似的衛星。我們陶醉於我們自己的形象,當我們互相望著眼睛的時候,我們就看到了自己的形象。那麼我門在別人眼裡什麼模樣呢?就像獸類在植物眼裡的模樣,像星星在獸類眼裡的模樣。或者,如果魔鬼讓人類插翅高飛的話,就像上帝在人類眼裡的模樣。由於這一切,她在固定不變、留戀不去的漫漫長夜中容光煥發,興高采烈,一種超黑色的歡欣從她身上流出,就像密特拉的公牛不斷流出的神種之流。她是雙管的,像一支獵槍,一頭女性的公牛,子宮裡有一個乙炔火把。她熱切地盯著大酒杯,她翻著眼白,嘴唇上滿是唾液。在隱蔽的性窟窿中,她像訓練有素的老鼠一般跳著華爾茲,她的嘴巴像蛇的嘴一樣張開著,她的皮膚在長倒刺的羽毛中起雞皮疙瘩。她有獨角獸那樣貪得無厭的淫欲,有曾使埃及人躺倒的渴望。甚至那顆沒有光澤的黑星星從中往下窺視的天上那個窟窿,也被吞沒在她的狂怒中。 我們粘在頂篷上生活;日常生活熱烘烘的臭味蒸發上來,使我們窒息。我們生活在酷暑中,人肉的灼熱升上來,加熱了我們被鎖在其中的蛇形圖。我們根深蒂固地生活在深淵的最深處,我們的皮膚被塵世激情的煙火熏成了灰色雪茄的顏色。像我們的劊子手長矛上挑著的兩個腦袋,我們緩慢地在底下世界的人頭和肩膀上空盤旋不去。堅實的大地上的生活,對於我們被砍了頭,永遠在生殖器部分粘連的人來說,有什麼意義呢?我們是天堂的孿生蛇,在涼熱中像混亂本身一樣清醒。生活是一根固定的失眠之杆周圍的永久的黑色性交。生活就是天蠍座會合火星,會合水星,會合金星,會合土星,會合冥王星,會合天王星,會合水銀、鴉片酊、鐳、鉍。大會合是在每個星期六夜裡,獅子座和天龍座的兄妹宮私通。大大不幸的是,一道陽光偷偷從窗簾縫溜進來。還有該死的木星,雙魚宮之王,也許是他閃亮了一下仁慈的眼睛。 說起來很難,這是因為我記得太多。我記得每一件事,但是像坐在口技藝人膝上與他唱雙簧的木偶。我似乎覺得,在整個漫長而不間斷的房事中,我是坐在她膝上(哪怕是在她站著的時候),說出她教我的臺詞。我想,她一定控制了上帝的堵漏人員頭目,能讓那顆黑星星透過頂篷中的窟窿發光,她一定命令他降下永久的夜幕,同時也降下一切爬行著的折磨,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爬來爬去,以致心思就變成了一把飛快轉動的鑽子,狂熱地鑽到黑色的虛無中。我是只想像她一樣不停地談話呢,還是我已經成了這樣一個訓練有素的木偶,以致能截住她還沒到嘴邊的思想呢?嘴唇漂漂亮亮地張開了,由於一股稠稠的暗紅色血漿而顯得光滑溜溜的;我注視著嘴唇以最大的魅力一開一閉,無論是嘶嘶地發出一條毒蛇的怨恨,還是像斑鳩一樣咕咕作聲。這總是一些特寫鏡頭,就像電影劇照那樣,所以我知道每一道小縫,每一個毛孔,而當哈喇子歇斯底里地大流特流起來時,我就注視唾液形成的霧氣與泡沫,好像我正坐在尼加拉瓜大瀑布腳下的搖椅裡。我學會了如何做得就好像我是她機體的一部分;我勝過口技藝人的木偶,因為我能夠不用被繩子猛烈牽動著行事。我不時即興做些類似的事情,往往使她十分高興;當然,她會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些中斷,但是她高興的時候,我總能從她打扮自己的樣子中分辨出來。她有變形的天賦;她變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妙,就像魔鬼親臨一般。除了豹和美洲虎以外,她最擅長於變鳥類:野蒼鷺、朱鷺、火烈鳥、發情的天鵝。她有一種突然猛撲的方法,好像她已確定了現成的屍體位置,正好俯衝到腸子上,一下子撲到那些美味食品上——心臟、肝、或卵巢——眨眼工夫又趕快離去了。如果有人確定了她的位置,她會像石頭一樣靜靜地躺在樹底下,眼睛不完全閉上,但是一動不動,像蜥蜴一樣凝視著。戳她一下,她會變成一朵玫瑰,一朵深黑色的玫瑰,有著最光滑柔軟的花瓣和壓倒群芳的芬芳。很令人驚奇的是,我多麼神奇地學會了接受提示;無論變形多麼迅速,我總是在她懷裡、鳥的懷裡、野獸的懷裡、蛇的懷裡、玫瑰的懷裡,等等:懷裡的懷裡,嘴唇的嘴唇,尖對尖,羽毛對羽毛,雞蛋裡的黃,牡蠣裡的珍珠,蟹爪、精子和斑蟊的氣息生活是天蠍座會合火星,會合金星、土星、天王星,等等;愛是鳥喙的結膜炎,抓住這,抓住那,爪,爪,欲念的曼陀羅輪的喙的爪爪。吃飯時間到了,我已經能聽到她在剝雞蛋皮,在雞蛋裡面,吱吱,吱吱,快樂地預告下一頓飯將來臨。我吃起來像一個單狂者:一個吃三頓早飯的人,有著夢中的好胃口,在那裡長時間地暴食。我吃著的時候,她滿足地嗚嗚叫,這是女淫妖吞下她小仔時發出的捕食肉類的有節奏喘息。多麼快樂的愛之夜!唾液、精子、夢中的交媾、括約肌炎,全合而為一:加爾各答黑牢中的淫狂。 在那顆黑星星懸掛的地方,一種泛伊斯蘭教的寂靜,就像在風平浪靜的洞穴世界裡一樣。在那裡,如果我敢於坐在那上面的話,有著精神病的幽靈般的靜穆,這是被幾個世界不停的屠殺所麻痹、所耗盡的人的世界。在那裡,一張血跡斑斑的膜,包羅萬像;狂人與瘋子的英雄世界,他們用血熄滅了天堂之光。 在黑暗中,我們的鴿與鷹的生活多麼平靜!牙齒或生殖器埋在其中的肉,豐富的香噴噴的血,沒有刀剪的痕跡,沒有彈片的疤痕,沒有毒氣的灼傷,沒有燙傷的肺。除了頂篷上的那個令人產生幻覺的窟窿,這是一種幾乎完美的子宮生活。但是這窟窿在那裡——像膀胱裡的小縫——沒有一種填料能永遠堵住它,沒有一次小便能笑眯眯地完成。痛痛快快撒泡尿,當然,怎麼忘記了鐘樓裡的租金,「另一個」世界不自然的寂靜、危急、恐怖、毀滅呢?吃飽一肚子的東西,當然,明天又吃飽一肚子,明天,明天,明天——但最後,那會怎樣呢?最後?最後是什麼?換一個口技藝人,換一個人的懷裡,換一個軸線,拱頂上的又一道裂縫……什麼?什麼?我將告訴你——坐在她懷裡,因那顆黑星星靜止的、帶尖齒的光而發呆,被你相互作用的激動不安,被這種不安所具有的心靈感應的靈敏性截去角,裝上圈嚼子,拴上套,誘入圈套。我將告訴你,我什麼也不想,在我們居住的細胞之外的東西,什麼也不想,甚至不會想到一塊白桌布上的一粒麵包屑。我純粹在我們變形蟲生活的範圍內思考,就像伊曼紐爾·普西福特·康德給予我們的純思考,只有口技藝人的木偶才能複製。我想出每一種科學理論,每一種藝術理論,每一個荒誕的拯救體系的每一點每一滴真理。我計算每一件事物都十分精確,還要加上神秘的小數,就像一個醉鬼在六天賽跑結束時交出來的最好東西,但是一切都是為別人將來有一天會過上的另一種生活而計算的——也許。我們在瓶子的頸部,她和我,如他們所說,但是瓶頸已經折斷,瓶子只是一種虛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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