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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混亂!咆哮的混亂!不需要選擇專門的一天。我生活中的任何一天——在那裡的那個世界裡——都適合。我的生活,我的小小的微觀世界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外部混亂的反映。讓我回想……七點半鬧鐘響。我沒有從床上跳起來。我一直躺到八點半,儘量爭取再多睡一會兒。睡覺——我怎麼能睡?在我腦海的背景上是我已經被任命主管的那個辦公室的形象。我能見到海邁八點鐘準時到達,交換機已經發出求援的嗡嗡聲,申請者們正爬上寬寬的木制樓梯,更衣室裡散發著強烈的樟腦味。為什麼要起床來重複昨日的廢話?我雇他們雇得快,他們退出得也快。工作擠掉了我尋歡作樂的時間,而我卻沒有一件乾淨襯衫穿。星期一我從老婆那裡拿津貼——車費與中午飯錢。我總是欠她的錢,她則欠雜貨商的錢,欠屠夫、房東等的錢。我都沒有想到要刮一刮鬍子——沒有足夠的時間。我穿上撕破的襯衣,吞下早餐,借了一個鎳幣坐地鐵。如果她情緒不好,我就從地鐵口賣報人那裡騙錢。我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辦公室,晚了一個小時,我得先打十幾個電話,然後才同申請者談話。在我打一個電話的工夫,就有另外三個電話等著我去接。我同時使用兩部電話機。交換機嗡嗡作響。海邁在兩次電話的間歇中間削著他的鉛筆。門房麥克戈文站在我身邊,給我一句忠告,說其中一個申請者也許是一個騙子,想用假名再偷偷溜回來。在我身後是卡片和分類記錄本,其中有經過測謊儀測試過的每一位申請者的姓名。壞人用紅色星號標出;其中有些人竟有六個比名。這期間,房間裡就像蜂窩似的,人們七手八腳,到處散發著汗臭、腳臭,還有舊制服、樟腦、來蘇爾的氣味及口臭。他們當中有一半人要被拒絕——不是因為我們不需要他們,而是因為即使按最差的條件,他們也不行。我辦公桌前面的這個人,站在欄杆旁邊,雙手麻痹,視力模糊,是紐約市的前市長。他現在已七十歲,很樂意接受任何工作。他有極好的推薦信,但是我們不能接受超過四十五歲的人。四十五歲在紐約是一個極限。電話鈴響,這是基督教青年會一個圓滑的書記打來的。我能不能為一個剛走進他辦公室的小男孩開一個先例呢?這是一個在少年犯教養所裡呆了一年多的小男孩。他幹了些什麼?他想強姦他的妹妹。當然,他是意大利人。我的助手奧馬拉正在對一個申請者進行疲勞訊問。他懷疑他是癲癇病患者。最終他成功了,取得了額外收穫,小夥子就在辦公室裡癲癇發作。女人當中有一個昏倒了。一個漂亮女人脖子上圍著闊氣的毛皮,正在說服我錄用她。她整個兒是個婊子,我知道,要是我錄用了她,就要付出可伯的代價。她要求在住宅區的某個樓裡做事——她說,因為那兒離家近。臨近午飯時間,一些老朋友開始到我這兒來。他們坐在周圍看我工作,好像這是歌舞雜耍表演。醫科大學生克倫斯基來了;他說我剛雇的男孩中有一個有帕金森氏疾玻我忙得連上廁所的工夫都沒有。奧洛克告訴我,所有的報務員,所有的送信人,都有痔瘡。近兩年來他一直在做電按摩,但什麼效果也沒有。午飯時間到了,我們六個人坐在桌子旁邊吃飯。像通常一樣,某一個人要為我付飯錢。我們狼吞虎嚥,然後跑回來。有更多的電話要打,更多的申請人要接見。

  副總裁正在大發雷霆,因為我們不能使人員保持正常。紐約以及紐約周圍二十哩以內的每一張報紙都登著求援的廣告。所有的學校都被遊說為我們提供業餘送信人。所有的慈善機構、救濟團體都被動員起來。他們像蒼蠅一樣飛得無影無蹤。他們中間有的甚至一小時都沒有幹滿。這真是折騰人。最令人傷心的是這種事情完全沒有必要,但是這不關我的事。正如吉卜林所說,我的事情是幹,不然就死。我繼續苦幹,見了一個又一個受害者,電話鈴瘋了一般響,這地方的味道越來越難聞,漏洞越來越大。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要求一片幹麵包的人;我知道他的身高、體重、膚色、宗教、教育、經驗等等。所有的材料都將登記到分類記錄本裡,按字母順序,然後按年代順序歸檔。姓名與日期,還有指紋,如果我們有時間來登記的話。結果怎麼樣?結果美國人享有人類所知道的最快的通訊形式,他們可以更快地出售他們的商品,一旦你倒斃在街頭,立即就會有人對你最近的親屬加以鑒定,也就是說,在一個小時之內,除非送電報的人決定扔掉工作,把整捆電報拋進垃圾桶。兩千萬份聖誕節的空白電報紙上都有宇宙精靈電報公司董事、總裁、副總裁祝你聖誕節與新年快樂的字樣,也許電報內容都是「母病危,速回」,而辦事人員則太忙,注意不到電報內容,如果你起訴,要求賠償損失,賠償精神損失,那麼就有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法律部門來處理這樣的事件,讓你相信,你的母親病危,而你同樣可以聖誕節與新年快樂。當然,辦事人員將被開除,而一個月以後,他又會回來要求做送信人的工作,他會被接受,安排在沒有人會認出他來的碼頭附近做夜班,他老婆會帶著小鬼們來感謝總經理、或者也許副總裁本人所給予他們的幫助與照顧。然後有一天,每一個人都會感到震驚,這個送信人搶劫了帳台的錢櫃,奧洛克就被要求乘夜車趕往克利夫蘭或底特律,去追蹤他,即使花一萬美元也在所不惜。然後副總裁會發佈命令,不許再雇猶太人,但是三四天后,他又會放寬一點兒,因為除猶太人以外,沒有人來找工作。因為情況變得非常嚴峻,人員素質又他媽的如此差勁,弄得我都差不多要雇一個馬戲團的侏儒,要不是他情不自禁地痛哭起來,說他自己是女的,我也許就已經雇了「它」了。更糟糕的是,瓦萊絲佳將「它」庇護起來,那天晚上把「它」帶回家,在同情的藉口之下,給「它」作了徹底檢查,包括用右手食指對生殖器進行探測。這個侏儒變得十分色迷迷的,最後又十分提防。這是令人難堪的一天,在回家路上我撞見了我的一個朋友的妹妹,她堅持要帶我去吃飯。

  飯後我們去看電影,在黑暗中我們互相調情,最後發展到離開電影院,回到辦公室,我把她放倒在更衣室的鋅面桌子上。當我午夜之後回到家的時候,瓦萊絲佳打來電話,要我立即跳進地鐵,到她家去,十萬火急。這得坐一小時的車,我已經疲憊不堪,可她說十萬火急,我就只好上路了。我到她家的時候,見到了她的表妹,一個相當迷人的小妞。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剛跟一個陌生人幹完事,因為她厭倦了當一個處女。那麼瓦萊絲佳所有那些大驚小怪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嘿,是這樣的,在心急火燎中,她忘記採取通常的預防措施,也許現在她已經懷孕,那麼怎麼辦呢?她們想知道我認為應該做什麼。我說:「什麼也別做。」當時瓦萊絲佳把我領到一邊,問我是否願意同她表妹睡覺,說是可以讓她適應一下,以便不會再重複那種事情。

  整個事情是很荒誕的,我們都歇斯底里大笑,然後開始喝酒——她們家裡有的唯一一種酒是居默爾香酒,沒用多久就把我們放倒了;然後事情更荒誕了,因為她們兩人開始亂抓我,誰也不願讓另一個做什麼事。結果,我給她們兩人都脫去衣服,把她們放在床上,而她們兩人卻互相摟抱著睡著了。當我在大約清晨五點鐘的時候走出去時,我發現口袋裡分文全無,我就試著向一個出租車司機討五分錢,但是不行,於是我最後就脫下我的皮裡子大衣給他——換了五分錢。我到家時老婆已經醒了,她怒火沖天,就因為我在外面呆了這麼長時間。我們激烈爭辯了一會兒,最後我發火了,猛打她,她跌倒在地,開始哭泣嗚咽,然後孩子醒了,聽到我老婆高聲叫喊,她嚇壞了,開始使出吃奶的勁頭尖叫。樓上的女孩跑下來,看看出了什麼事情。她穿著和服,披頭散髮。她激動地走近我,我們倆本沒有打算要發生什麼事,但是事情卻發生了。我們把我老婆放到床上,給她額頭上捂了一條濕毛巾,在樓上的女孩俯身對著她的時候,我站在她身後,脫掉了她的和服。我把那玩藝兒放進她那裡,好長時間地站在那裡,說著許多安慰人的愚蠢廢話。最後我爬到老婆床上,使我十分吃驚的是,她開始緊緊貼著我,一句話也沒說,我們難分難解地幹著,一直幹到天亮。我本該精疲力竭的,可是我卻十分清醒,我躺在她旁邊,計劃著過休息日,期待見到那個穿漂亮毛皮的婊子,那天早些時候我同她談過話。在那之後我開始想另一個女人,我的一個朋友的老婆,她總是挖苦我的無動於衷。然後我開始想一個又一個——所有那些我因這樣那樣的理由放過去的女人——直到最後我死死地睡過去了,夢中還遺了一回精。七點半時,鬧鐘按老規矩響起來,我按老規矩看了看我那件掛在椅子上的破襯衣,我自言自語說,有什麼用。我翻了一個身。八點鐘,電話鈴響了,是海邁。他說,最好快點來,因為正在進行罷工。這就是一天一天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麼理由是這個樣子,除非說整個國家都是荒誕的,我所說的事到處都在進行,或大或小,但到處都是一回事,因為一切都是混亂與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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