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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三章 離別

  苦澀的眼淚遮斷了我的視線,

  陰暗的早晨跟隨在黑夜後面

  象偷兒躡手躡腳爬行。

  白晝臨近,這可詛咒的時刻啊!

  時間把你和我帶進灰暗的黎明。

  摘自流浪藝人歌詞

  窗外亮起一片火光,映照得滿室通紅。

  鄰家的狗孤單單地在小巷子裡嗚嗚咽咽幹嚎,教堂裡的鐘當地一聲,像是在嚴寒裡瑟縮戰慄。窗外的蘋果樹俯向窗口,搖曳著、震顫著。房裡的一切都好象活動了起來,亂影幢幢,窗框的影予象一個個十字架在地板上、牆上忽隱忽現,叫人看著厭煩。

  柳霞死命地抓著鮑裡斯,指甲掐得他生疼。鮑裡斯摟緊她:「怎麼啦,怎麼啦,小寶貝!別怕……,沒什麼可怕的」要是有危險,中尉一下子就能感覺出來,戰爭的鍛煉使他具有一種靈敏的辨別能力。

  小巷裡菜園子後面種著一排細細的白楊樹,楊樹的那一邊,一間農舍在燃燒,火勢熾烈旺盛,屋頂已經傾塌,象一頂帽子歪戴在一邊,菜園裡遍地灑落著星星點點的火焰。

  「斯拉夫人可把包腳布烤幹了!」鮑裡斯微笑了一下,心想。農舍的火勢一陣緊似一陣。鮑裡斯知道這些農舍裡的梁頂是兼充出煙通道的。如果燃燒的只是稻草,還不至於怎樣,而一旦燒著了木柴或是板凳,再加上戰士們澆上一點汽油,那就不管是房子,還是包腳布,統統都得化為灰燼。

  「他們是在放火燒那個警察!」柳霞聲音低啞他說了一句,把蓋在肩上的被子裹緊身體。「一個叛國投敵的傢伙!……他在轉送站當差,給法西斯匪徒做走狗。在那裡,他把人象廢品那樣分檔歸類,誰去德國,誰去克裡沃羅日那礦上做苦工,一人一個去處……」柳霞聲音顫抖他說著。火光閃閃爍爍在她臉上、胸脯上跳躍晃動。她的臉忽而顯得蒼白,忽而灰暗,隱沒在陰影裡,只有那一雙埋在烏黑睫毛裡的眼睛,熾熱地閃著光亮。

  「他們佔領了當地以後,有一個德國鬼子住到我們家來。是個當官的鬼子,一副儀錶堂堂的樣子。他來俄國還隨身帶了一條狗!狗脖予上套著一隻鍍金頸圈。這條狗皮色滑溜。眼睛凸得很出。象青蛙一樣蹲著蹲著……就嗷地一聲!」柳霞打了一個寒襟。「這個法西斯匪徒從轉送站把姑娘們搞來——盡揀那些體態豐滿的……象揀好吃的東西一般!他是怎麼糟踏她們的啊!那個作踐勁兒:他對她們顯示了某種巴黎式的愛情。有一位姑娘受不了這種巴黎式的愛情,把鬼子的一隻眼睛挖了出來…,用餐叉。可只來得及挖出一隻。狗就把姑娘咬死了……」柳霞用雙手捂住臉,使的勁兒那麼大,壓在乎指底下的臉上顯出了一條條白印,「大狗是受過專門咬人訓練的……象咬一隻鳥一樣,一下子咬斷了姑娘的喉嚨……舔了舔舌頭,就躺在一旁……在那兒!……就是在那兒……」柳霞用一隻手指著門,另一隻手仍舊捂著眼睛。

  鮑裡斯覺得背脊、腦門和全身的皮膚都透涼了。

  「怎麼?……就在你眼面前?」

  她點了一下頭、第二下、第三下,竟再也沒法停住,一面象癲癇病發作似地不停地點著頭,一面放聲號啕起來。

  鮑裡斯把柳霞緊緊地摟在懷裡,撫摩著她的頭髮,使她安靜下來。「揍他們!狠狠地揍他們,把他們的牙齒都敲碎!菲利金說得對,說得對!」鮑裡斯想起了連長的話,同時記起了壕溝裡的情景和那條套著貴重頸圈的、撕咬啃吃馬的屍體的狗:「是它!當時應該斃了它……」

  「遊擊隊員抓住了這個鬼子,」柳霞稍稍安靜下來,用一種虛弱低微的聲音繼續說道,「他們把他吊死在松樹上曝屍。那條狗在林子裡亂嚎狂吠……撕咬他的兩條腿……把主人屍體膝蓋以下部分全啃掉了……再往上它夠不著了!這匪徒的屍首現在還掛在黑沉沉的森林裡,骨頭相碰,喀喀作響。只要我們這一代人還有人活著,他們就一定還會用這樣的事情去嚇唬孩子們,還會聽得見這屍骨敲響的聲音……」

  小巷裡的狗已經不再嗚咽了,栓繩勒得它喘不過氣來,連聲音也嘶啞了,後來就乾脆不再出聲,鐘聲也不再響了。

  「該把他們全部消滅掉!」柳霞從牙縫裡進出一句話來,「全部徹底消滅……」

  鮑裡斯看到的已經不是在那遙遠遙遠的夜晚曾經來到他身邊的柳霞,當時她是那樣感情奔放,連眼光裡也變幻著萬千風情,真是一往情深。他把這個疲憊不堪的、全身沉甸甸癱軟下來的女人攙扶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伸過手掌撫摩著她那平滑而寬但的額頭。她在輕撫裡安靜了下來,她的頭也漸漸地停止了顫動,身體也不再顫抖。

  柳霞把披散的頭髮攏成一把,松松地挽了一個結,塞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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