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牧童與牧女 | 上頁 下頁
一〇


  「把個孩子灌成這樣!」鮑裡斯埋怨了一句,對誰也不看一眼。「請過來坐下吧!」他招呼柳霞道,她背靠著正在冷下去的爐臺,一隻手還藏在圍裙底下。

  「奧,您別……!您快吃吧!吃吧!」女主人不知為什麼慌張起來,不知所措地一會兒摸摸頭巾,一會兒摸摸胸前。

  「別這樣,姑娘,請不要拒絕!」帕甫努季耶夫拉起調門唱了起來,「請坐下,別瞧不上大兵的粗飯,我們不會欺侮你的,我們……」。

  「夠了!別說了!」鮑裡斯用手拍拍帕甫努季耶夫殷勤地讓出來的凳子,說道:「我請您入座。」

  「好的,好的!」柳霞見大家一遍遍地請她,而且中尉好象對戰士有點生氣,她覺得不好意思了。「我這就來,我去一會兒……」

  她走進了那間整潔的房間,房門是用木板釘成的。一會兒出來時,已經拿掉了頭巾和圍裙。她一條辮子盤在腦後,蒼白的臉上泛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她覺得在這一群渾身肮髒、衣服破爛、脾氣不好的士兵中間,她顯得不調和了,因此非常不好意思。

  「你們實在不應該在這個廚房裡下鋪的,」柳霞拘束他說道,她向鮑裡斯解釋說:「說了那麼多遍,請你們到裡屋去住。」她對著那間整潔的房間擺了擺手。

  「我們好久沒洗澡了,」卡雷舍夫說,他的老鄉和親家馬雷舍夫又補了一句。

  「非給您的屋子留下一堆戰地垃圾不可。」

  準尉給大家都斟了酒,也給柳霞斟了。開始碰起杯來,響起了一片洋鐵杯和鐵罐頭碰撞聲音,其中也有唯一的一隻玻璃杯的清脆聲響,這是人們出於禮貌特意留給柳霞用的。她舉著玻璃杯等了一會兒,以為排長會講點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講,於是柳霞低下了眼睛說了起來:

  「為了你們重又打回來……」她把頭朝爐子的方向扭了過去,「我們盼你們回來盼了那麼久。那麼久……」她說得很輕,幾乎是在耳語,也許,也正因為這一點大家覺得她的內心深藏著痛苦,甚至還對什麼事感到內疚,她說到一半卻不言語了。戰士們不約而同地等著,以為她馬上就會推心置腹把壓在心底裡的話都說出來,但是柳霞背過臉去,咬了咬嘴唇,竭力克制著內心的衝動,不顧一切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才是咱們當兵的氣派!這才說明是高興!」卡雷舍夫完全出於好心,隨便地說了一句,好象是為了完全堵住能通向柳霞心底裡那巨大傷痛的道路,這種傷痛這兒所有的人都不會願意去觸動,都害怕再提起這一切,因為他們自己就很想忘掉悲痛。卡雷舍夫用折疊刀挑了一塊美國香腸,並拿過一個胡亂剝掉了皮的土豆遞給柳霞。什卡利克想趕在卡雷舍夫的前頭去招待女主人,卻把土豆弄得掉了下來,滾燙的東西掉到了褲襠間,他差一點蹦起來,馬上害怕地縮成一團。排長氣得轉過臉過去,什卡利克把滾燙的碎塊抖落到褲腿上,這才覺得好過了些。什卡利克這個人不會喝酒,還有鮑裡斯、阿爾卡季那維奇也不會喝酒,因此他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沒出息的人,不象其他的軍人有一股子硬氣。大多數戰士喝酒也是為了「暖暖身予」,但是總要裝出不顧一切、放蕩不羈的樣子。俄羅斯的漢子很喜歡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因此常常會胡編亂造一些搞婆娘和酗酒的故事,實際上他們卻啥事兒也沒幹過。只有準尉喝得很厲害,卻從來不醉,有時候甚至在渺無人煙的地方他也能搞到各色各樣的酒,而那個老鄉消防隊長帕甫努季耶夫卻老是形影不離地圍著他獻殷勤,盡想不花錢弄口酒喝喝。馬雷舍夫和卡雷舍夫一般不喝酒,然而要喝就喝個夠。他們每次領到自己的一百克定量,就把酒灌進水壺,攢到一公升,有時候還多一點,就會找一個黃道吉日,上村子裡去,或者在哪一處房子裡,擺足排場兩個人悠哉悠哉地喝起來,一面碰杯,一面回憶往事,「一起合計合計」,--他們這樣稱呼這種時刻的談話。

  然後兩個人就會唱起來,卡雷舍夫是男低音,馬雷舍夫唱童聲。

  樹林的後面

  黑色的烏鴉在聒噪,

  初升的太陽

  紅豔豔高懸在樹梢,

  昨日的夜晚

  一分分一秒秒溜走,

  只記得當時

  心愛的姑娘在懷抱。

  「你是哪裡人,姑娘?」不愛世上一切人的卡雷舍夫對柳霞提了個問題,他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了。「你的長相和口音好象是俄羅斯人」。

  馬雷舍夫也打算加入談話,但是排長制止他說:

  「你們讓人家吃東西!」

  「我可以邊吃邊講。」柳霞心裡很高興,因為戰士們變得親近了,容易理解了,談話也有了一般飯桌上常有的內容。只有準尉一個人偷偷地用一種詭橘的眼光打量著她,這種尖利而重濁的目光使她很不自在。「我不是本地人。」

  「啊!我原本就說嘛,這相貌……不是西伯利亞俄羅斯人吧?」卡雷舍夫繼續問著,臉色越來越溫和了。

  「我不知道。」

  「你看,這可真是……沒有親人了?」

  「嗯。」「啊,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這樣,那當然…命運這東西,老兄,有時可真會擺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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