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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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當然啦!我當然喜歡他話不離題。可我不喜歡他太不離題。我不知道怎麼說好。我揣摩我不喜歡人家始終話不離題。『口頭表達』裡得分最高的全是那些始終話不離題的學生——這一點我承認。可是有個名叫理查·金斯拉的學生,演講的時候若是離題,他們老沖著他喊『離題啦!』這種做法實在可怕,因為第一,他是個神經非常容易緊張的傢伙——我是說他的神經的確非常容易緊張一一每次輪到他講話,他的嘴唇總是哆嗦著,而且你要是坐在課堂後排,連他講的什麼都聽不清楚。可是等到他嘴唇哆嗦得不那麼厲害的時候,我倒覺得他講的比別人好。不過他差點兒也沒及格。他得了個'D',因為他們老沖著他喊『離題啦!』舉例說,有一次他演講的題目是他父親在弗蒙特買下的農莊。在他演講的時候大家一個勁兒地沖著他喊『離題啦!』教這門課的老師文孫先生那一次給了他一個F,因為他沒有說出農莊上種的什麼蔬菜,養的什麼家畜。理查·金斯拉講了些什麼呢?他開始講的是農莊——接著他突然講起他媽媽收到他舅舅寄來的一封信,講到他舅舅怎樣在四十二歲患了脊髓炎,他怎樣不願別人到醫院去看他,因為他不願有人看見他身上綁著支架。這跟農莊沒有多大關係——我承認——可是很有意思。只要有人跟你談起自己的舅舅,這就很有意思,尤其是他開始談的是他父親的農莊,跟著突然對自己的舅舅更感興趣。我是說要是他講得很有意思,也很興奮,那麼再沖著他一個勁兒喊『離題啦』,實在有點近於下流……我不知道怎麼說好。實在很難解釋。」事實上我也不太想解釋。尤其是,我突然頭痛得厲害。我真希望老安多裡尼太太快透咖啡進來。這類事情最最讓我惱火——我是說有人跟你說咖啡已經煮好,其實卻沒有煮好。 「霍爾頓……再問你一個很簡短的、稍稍有點兒沉悶、還帶點兒學究氣的問題。你是不是認為每樣東西都該有一定的時間和地點?你是不是認為要是有人跟你談起他父親的農莊,他應該先把這問題談完,隨後再改換話題,談他舅舅的支架?或者,他舅舅的支架既然是他那麼感興趣的題目,那麼他一開頭就應該選它作講題,不應該選他父親的農莊?」 我實在懶得動腦筋和回答。我的頭痛得厲害,心裡也很不好過。甚至我的胃都還有點兒疼了,我老實告訴你說。 「嗯——我不知道。我想他應該這樣。我是說我想他應該選他舅舅作演講題目,不應該選他父親的農莊,要是他最感興趣的是他舅舅的話,不過我的意思是,很多時候你簡直不知道自己對什麼最感興趣,除非你先談起一些你並不太感興趣的事情」我是說有時候你自己簡直作不了主。我的想法是,演講的人要是講得很有趣,很激動,那你就不應該給他打岔。我很喜歡人家講話激動。這很有意思,可惜你不熟悉那位老師,文孫先生。他有時真能逼得你發瘋,他跟他那個混帳的班。我是說他老教你統一和簡化。有些東西根本就沒法統一和簡化。我是說你總不能光是因為人家要你統一和簡化,你就能做到統一和簡化。可借你不熟悉文孫先生的為人。我是說他學問倒真是有,可你看得出他沒多少腦子。」 「咖啡,諸位,終於煮好啦,」安多裡尼太太說。她用託盤端了咖啡和糕點進來。「霍爾頓,不許你偷看我一眼。我簡直是一團糟。」 「哈羅,安多裡尼太太。」我說著,開始站起來,可安多裡尼先生一把攥住了我的上裝,把我拉回到原處。老安多裡尼太太的頭髮上全是那種卷頭髮的鐵夾子,也沒搽口紅什麼的,看上去可不太漂亮。她顯得很老。 「我就擱在這兒啦。快吃吧,你們兩個,」她說著,把託盤放在茶几上,將原先放著的一些空杯子推到一旁。「你母親好嗎,霍爾頓?」 「很好,謝謝。最近我沒見到她,不過我最後一次——」「親愛的,霍爾頓要是需要什麼,就在那個擱被單的壁櫥裡找好了。最高一層的架子上。我去睡啦。我真累壞啦,」安多裡尼太太說。看她的樣子也確實是累壞啦。「你們兩個自己鋪一下長蹋成嗎?」 「我們可以照顧自己。你快去睡吧,」安多裡尼先生說。他吻了安多裡尼太太一下,她跟我說了聲再見,就到臥室裡去了。他們兩個老是當著人接吻。 我倒了半杯咖啡,吃了約莫半塊硬得象石頭一樣的餅。可是老安多裡尼先生只是另外給自己調了杯加蘇打水的冰威士忌。他還把水摻得很少,你看得出來。他要是再不檢點,很可能變成個酒鬼的。 「兩個星期前我跟你爸爸在一起吃午飯,」他突然說。「你知道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你心裡明白,當然啦,他對你非常關切。」 「這我知道。我知道他對我非常關切,」我說。 「他在打電話給我之前,顯然剛接到你最近的這位校長寫給他的一封頗讓他傷心的長信,信裡說你一點不肯用功。老是曠課。每次上課從來不準備功課。一句話,由於你各方面。——」「我並沒曠課,學校裡是不准曠課的。我只是偶爾有一兩課沒上,例如我剛才跟你談起的那個『口頭表達』課,可是我並不曠課。」 我實在不想討論下去。喝了咖啡我的胃倒是好過了些,不過我的頭還是疼得厲害。 安多裡尼先生又點了支香煙。他抽得凶極了。 接著他說:「坦白說,我簡直不知道跟你說什麼好,霍爾頓。」 「我知道。很少有人跟我談得來。我自己心裡有數。」 「我仿佛覺得你是騎在馬上瞎跑,總有一天會摔下來,摔得非常厲害。說老實話,我不知道你到底會摔成什麼樣子……你在聽我說嗎?」 「在聽。」 你看得出他正在那裡用心思索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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