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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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菲芘這時說了句什麼話,可我聽不清。她把一個嘴角整個兒壓在枕頭上,所以我聽不清她說的話。 「什麼?」我說。「把你的嘴拿開。你這樣把嘴壓在被頭上,我聽不清你說的話。」 「你不喜歡正在發生的任何事情。」 她這麼一說,我心裡不由得更煩了。 「我喜歡。我喜歡。我當然喜歡。別說這種話。你幹嗎要說這種話呢?」 「因為你不喜歡。你不喜歡任何學校。你不喜歡千百萬樣東西。你不喜歡。」 「我喜歡!你錯就錯在這裡——你完完全全錯在這裡!你他媽的為什麼非要說這種話不可?」我說。嘿,她真讓我心裡煩極了。 「因為你不喜歡,」她說。「說一樣東西讓我聽聽。」 「說一樣東西?一樣我喜歡的東西?」我說。 「好吧。」 問題是,我沒法集中思想。有時候簡直很難集中思想。 「一樣我非常喜歡的東西,你是說?」我問她。 可她沒回答我。她躺在床的另一邊,斜著眼看我。她離開我總有那麼一千英里。「喂,回答我,」我說。「是一樣我非常喜歡的東西呢,還光是我喜歡的東西?」 「你非常喜歡的。」 「好吧,」我說。不過問題是,我沒法集中思想。我能想起的只是那兩個拿著破籃子到處募捐的修女。尤其是戴著鐵邊眼鏡的那個。還有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念書時認識的那個學生。愛爾克敦.希爾斯的那個學生名叫詹姆士·凱瑟爾,他說了另外一個十分自高自大的、名叫菲爾·斯戴比爾的學生一句不好聽的話,卻不肯收回他的話。詹姆士·凱瑟爾說他這人太自高自大,給斯戴比爾的一個混帳朋友聽見了,就到斯戴比爾跟前去搬弄是非。於是斯戴比爾帶了另外六個下流的雜種,走進詹姆士·凱瑟爾的房間,鎖上那扇混帳房門,想叫他收回他自己所說的話,可他不肯收回。因此他們跟他動起手來。我甚至都不願告訴你他們怎麼對待他的——說出來實在太噁心了——可他依舊不肯收回他的話,那個老詹姆士·凱瑟爾。可惜你沒見過他這個人,他長得又瘦又小,十分衰弱,手腕就跟筆管那麼細。最後,他不但不肯收回他的話,反而打窗口跳出去了。我正在洗淋浴什麼的,連我也聽見他摔在外面地上的聲音。可我還以為是什麼東西掉在窗外了,一架收音機或者一張書桌什麼的,沒想到是人。接著我聽見大夥兒全都湧進走廊奔下樓梯,因此我穿好浴衣也奔下樓去,看見老詹姆士·凱瑟爾直挺挺地躺在石級上面。他已經死了,到處都是牙齒和血,沒有一個人甚至敢走近他。他身上還穿著我借給他的那件窄領運動衫。那些到他房間裡迫害他的傢伙只是繪開除出學校。他們甚至沒進監牢。 我當時能想到的就是這一些。那兩個跟我一塊兒吃早飯的修女,還有那個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念書時認識的學生詹姆士·凱瑟爾。好笑的是,我跟詹姆士·凱瑟爾甚至都不熟,我老實告訴你說。 他是那種極沉默的人。他跟我一起上數學課,可他坐在教室的另一頭,平時從來不站起來背書,或者到黑板上去做習題。學校裡有些人簡直從來不站起來背書或者到黑板上去做習題。我想我跟他唯一的一次談話,就是他來向我借那件窄領運動衫。他向我開口的時候,我吃驚得差點兒倒在地板上死了。 我記得我當時正在盥洗室裡刷牙,他過來向我開口了。他說他的堂兄要來找他,開汽車帶他出去。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知道我有一件窄領運動衫。我只知道點名時候他的名字就在我前面。凱伯爾,羅;凱伯爾,威;凱瑟爾;考爾菲德一—我還記得很清楚。我老實跟你說,我當時差點兒沒肯把我的運動衫借給他。原因是我跟他不太熟。 「什麼?」我跟老菲芘說。她跟我說了些什麼,可我沒聽清楚。 「你連一樣東西都想不出來。」 「嗯,我想得出來。嗯,我想得出來。」 「呃,那你說出來。」 「我喜歡艾裡,」我說。「我也喜歡我現在所做的事。跟你一起坐在這兒,聊聊天,想著一些玩藝兒——」「艾裡已經死啦——你老這麼說的!要是一個人死了,進了天堂,那就很難說——」「我知道他已經死啦!你以為我連這個也不知道?可我依舊可以喜歡他,對不對?不可能因為一個人死了,你就從此不再喜歡他,老天爺——尤其是那人比你認識的那些活人要好一千倍。」 老菲芘什麼話也沒說。她要是想不起有什麼好說的,就他媽的一句話也不說。 「不管怎樣,我喜歡現在這樣,」我說。「我是說就象現在這樣。跟你坐在一塊兒,聊聊天,逗著——」「這不是什麼真正的東西1」「這是真正的東西!當然是的!他媽的為什麼不是?人們就是不把真正的東西當東西看待。我他媽的別這都膩煩透啦。」 「別咒駡啦。好吧,再說些別的。說說你將來喜歡當個什麼。喜歡當一個科學家呢,還是一個律師什麼的。」 「我當不了科學家。我不懂科學。」 「呃,當個律師———跟爸爸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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