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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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希望剛才沒打電話給她。我只要一喝醉酒,簡直是個瘋子,我在那個混帳電話間裡呆了好一會兒。我使勁握住電話機,不讓自己醉倒在地。說實話,我當時並不怎麼好過。可是最後,我終於象個白癡似的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進了男廁所,在一個盥洗盆裡放滿了涼水。隨後我把頭浸在水裡,一直浸到耳朵旁邊。我甚至沒把頭髮擦乾,聽憑這個婊子養的去直淌水。隨後我走到窗邊電爐旁,一屁股坐在上面。這地方真是又暖又舒服。我坐著特別覺得舒服,因為我這時已經冷得索索亂抖。說來好笑,我只要一喝醉酒,就會冷得索索亂抖。 我沒事可做,就老在電爐上坐著,數地板上那些白色的小方塊。我身上額漸都濕透了。約莫有一加侖水從我脖子上流下來,流到我的領於和領帶上,可我毫不在乎。我醉得太厲害了,對什麼都毫不在乎。接著過不一會兒,那個給老凡倫西姬彈鋼琴的,就是那個梳著波浪式頭髮、樣子非常象搞同性愛的傢伙,進來梳他的金頭髮了。他搞頭的時候,我們兩個就閒聊起來,只是他這傢伙並不他媽的太友好,「嗨。你回到酒吧間去的時候,會見到那個凡倫西婭姑娘嗎?」我問他。 「非常可能,」他說。俏皮的雜種。我遇到的,全是些俏皮的雜種。 「聽著,代我向她問好。問她一聲,那個混帳侍者有沒有把我的口信捎給她,成不成?」 「你幹嗎不回家去,孩子?你到底多大啦,嗯?」 「八十六歲。聽著。代我向她問好。成嗎?」 「你幹嗎不回家去呢,孩子?」 「我才不呢。嘿,你的鋼琴彈得他媽的真叫好,」我對他說。我只是拍拍他馬屁。其實他的鋼琴彈得糟糕透了,我老實跟你說。「你真應該到電臺上廣播,」我說。「象你長得那麼漂亮。還有一頭混帳金頭髮。你需要個後臺老闆嗎?」 「回家吧,孩子,好好回家睡去。」 「無家可歸啦,不開玩笑——你需要個後臺老闆嗎?」 他沒有回答我。他自顧自走了出去。他把頭髮梳了又梳,拍了又拍,梳好以後就自顧自走了。就跟斯特拉德萊塔一樣。所有這些漂亮傢伙全都一個樣兒。他們只要一梳完他們混帳的頭髮,就理都不理你,自顧自走了。 我最後從電爐上下來,向外面衣帽間走去,我那時都哭出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哭,可我的確哭出來了。我揣摩那是因為我覺得他媽的那麼沮喪,那麼寂寞。接著我到了衣帽間,卻怎麼也找不著我那存衣帽的混帳牌兒了。可那個管衣帽的姑娘十分和氣。她照樣把我的大衣給了我。還有那張《小舍麗·賓斯》唱片——我依舊帶在身邊。我見她那麼和氣,就給了她一塊錢,可她不肯收。她口口聲聲叫我回家睡覺去。我想等她工作完畢後約她出去玩,可她不答應。她說她的年紀大得都可以做我的媽媽了。我把我混帳的白頭發給她看,對他說我已經四十二歲啦——我只是逗她玩,自然啦。她倒是挺和氣。我把我那頂混帳的紅色獵人帽拿出來給她看,她見了很喜歡。她還叫我出去之前把帽子戴上,因為我的頭髮還濕得厲害。她這人真是不錯。 我出去到了外邊,酒就醒了好些,可是外邊的天氣冷得厲害,我的牙齒開始上下打起戰來,怎麼也止不住。我一直走到梅迪遜路,在那兒等公共汽車,因為我剩下的錢已經不多。我得開始節約,少乘出租汽車什麼的。可我實在不想乘混帳公共汽車。再說,我也不知道往哪兒去好。所以我信步往中央公園那兒走去。我揣摩我也許可以到那個小湖邊去看看那些鴨子到底在於什麼,看看它們到底還在不在湖裡。我依舊拿不准它們在不在湖裡。公園相距不遠,我也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我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兒睡覺哩。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或者累。我只覺得懊喪得要命。 接著在我進公園的時候,發生了一樁可怕的事。我把老菲芘的唱片掉在地下了,碎成了約莫五十片。那唱片包在一個大封套裡,可照樣跌得粉碎。 我心裡真是難過得要命,真他媽的差點哭出來了,可我當時所做的,卻是把碎片從封套裡取出來,放進我的大衣口袋。這些碎片一點用處都沒有了,可我並不想把它們隨便扔掉。接著我進了公園。嘿,公園裡可真黑。 我在紐約住了整整一輩子,小時候一直在中央公園溜冰,騎自行車,所以我對中央公園熟悉得就象自己的手背一樣。可那天晚上我費了非常非常大的勁才把那淺水湖找到。我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就在中央公園南頭——可我怎麼也找不到。我當時醉得一定要比自己想像的厲害得多。我越往前走,四周圍也越黑、越陰森可怕。我在公園的整個時間,一直沒見一個人影。這倒讓我很高興,要是我遇到了什麼人,准會嚇得我跳到一英里以外。可是最後,我終於找到了那淺水湖。那湖有一部分凍了,一部分沒凍。不過我哪兒也看不見一隻鴨子。我圍著這個混張的湖繞了他媽的整整一周——事實上,我還險些兒掉進湖裡——可我連一隻鴨子也沒看見。我心想,湖裡要是有鴨子,它們或許在水草裡睡覺什麼的,因此我都差點兒掉在水裡。可我一隻鴨子也找不著。 最後我在一把長椅上坐下,那兒倒不他媽的太暗。嘿,我依舊冷得渾身發抖,我頭上儘管戴著那須獵人帽,可我後腦勺上的頭髮都結成一塊塊的冰了。這件事倒讓我有點兒擔心。我想我自己大概會染上肺炎死去。我開始想像怎樣有幾百萬個傻瓜蛋來參加我的葬禮。我爺爺從底特律來,他這人有個習慣,你只要跟他一起乘公共汽車,他就會把每條街的號碼嚷給你聽;還有我那些姑母、姨母——我有約莫五十個姑母、姨母——還有我所有那些混帳的堂兄弟、表兄弟。簡直是一群暴民。艾裡死的時候,這整整一嘟嚕混帳傻瓜蛋全都來了。我的某一個有極厲害口臭的姑母還不住地說,他躺在那兒看去多安靜哪,DB告訴我說。我當時沒在場。我還在醫院裡。我弄傷了自己的手以後,就不得不住進醫院。嗯,我心裡一直嘀咕著自己頭髮上結了那麼些冰,准會染上肺炎死去。我為我母親、父親難過得要命。特別是我母親,她對我弟弟艾裡的哀傷都還沒過去呢。我想像著她怎樣看著我所有那些衣服和體育用品,不知怎麼辦好。只有一件事還好,我知道她不會讓老菲芘來參加我的混帳葬禮,因為她年紀太小,還只是個小孩子。就是這一點還算好。 接著我又想起他們整整一嘟嚕人怎樣把我送進一個混帳公墓。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四周圍全都是死人。嘿,只要你一死去,他們倒是真把你安頓得好好的。我自己萬一真的死了,倒真他媽的希望有那麼個聰明人乾脆把我的屍體扔在河裡什麼的。怎麼辦都成,就是別把我送進混帳公墓裡。人們在星期天來看你,把一束花擱在你肚皮上,以及諸如此類的混帳玩藝兒。人死後誰還要花?誰也不會要。 只要天氣好,我父母常常送一束花去擱在老艾裡的墳墓上。我跟著他們去了一兩次,以後就不去了。主要是,我不高興看見他躺在那個混帳公墓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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