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四〇


  她老愛拉著你的手,而她的手又老是汗律律、粘糊糊的。地板是一色的石頭地,你要是有幾顆玻璃彈子在手裡,隨便往地上一扔,它們就會在地上到處亂蹦,發出一片響聲,老師就會叫全班同學都停下來,自己走回來查看出了什麼事。可是這位艾格萊丁格小姐從來不發脾氣。接著你經過那艘挺長、挺長的印第安獨木戰艇,約莫有三輛混帳凱迪拉克排在一溜那麼長,裡面約莫有二十個印第安人,有幾個在打槳,有幾個只是神氣活現地站在那兒,每人的臉上都繪著武士的花紋。在獨木船的後部有個非常可怕的傢伙,臉上戴著面具。他是個巫醫。他讓我起雞皮疙瘩,可我還是挺喜歡他。另一件事,你走過時候要是碰了下木漿什麼的,其中一個看守就會跟你說:「別碰東西,孩子們。」可他說話的聲音總是挺和氣,並不象個混帳警察什麼的。接著你經過那只太玻璃櫃,裡面有幾個印第安人在擦木棒取火,還有個印第安女人在織毯子。這個織毯子的印第安女人彎著腰,我們都看得見她的乳房,我們經過的時候,總要偷偷瞧一眼,連姑娘們也那樣,因為她們還都是小孩子,跟我們一樣沒什麼乳房。接著,就在進大禮堂之前,靠近大門旁邊,你還經過那個愛斯基摩人。他正坐在一個冰湖裡面的窟窿上面,往窟窿裡釣魚。窟窿旁邊還有兩條魚,是他已經捉得的。嘿,這個博物館裡,玻璃櫃子可真不少。樓上甚至還要多,裡面有鹿在水洞邊喝水,有鳥兒飛往南方過冬。離你最近的那些鳥全都是剝制的,掛.在一些鋼絲上,後面的那些鳥都畫在牆上,可你一眼看去,全都象真正往南飛,你要是低下腦袋倒著看,它們甚至顯得更快地在往南飛。不過博物館裡最好的一點是一切東西總呆在原來的地方不動。誰也不挪移一下位置。你哪怕去十萬次,那個愛斯基摩人依舊剛捉到兩條魚;那些鳥依舊在往南飛;鹿依舊在水洞邊喝水,它們的角依舊那麼美麗,它們的腿依舊那麼又細又好看;還有那個裸露著乳房的印策安女人依舊在織同一條毯子。誰也不會改變樣兒。唯一變樣的東西只是你自己。倒不一定是變老了什麼的。嚴格說來,倒不一定是這個。不過你反正改了些樣兒,就是這麼回事。比如說這一次你穿了件大衣。或者上次跟你排在一起的那個孩子患了猩紅熱,另換了個人排在你旁邊。或者帶領學生的已不是艾格萊丁格小姐,另換了別的什麼人。或者你聽見你媽媽和爸爸在浴室裡打了一次架,打得很凶。或者你剛在街上經過一汪子一汪子的水,水上的汽油泛出虹一般的色彩。我是說你反正總有些地方不一樣了——我說不清楚我的意思。即使我說得清楚,我怕自己也不一定想說。

  我走著走著,就從口袋裡掏出那頂獵人帽,戴到頭上。我知道不會遇到什麼熟人,再說外面的天氣又潮濕得那麼厲害。我一邊走,一邊想著老菲芘怎樣在每星期六象我一樣上博物館。我想著她怎樣觀看我過去常常看的同一些玩藝兒,怎樣每次看的時候她這個人總會有所不同。我這樣想著,心裡雖然說不上沮喪,卻也不會快活得要命。有些事物應該老保持著老樣子。你應該把它們擱進那種大玻璃櫃裡,別去動它們。我知道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不過這照樣是件很糟糕的事。嗯,我一邊走,一邊就想著這一類事。

  我經過體育場,就停住腳步看兩個很小的小孩子玩蹺蹺板。有一個孩子比較胖,我就把手擱在瘦孩子那一頭,幫他們平衡,可你看得出他們不喜歡我在他們旁邊,我也只好走了。

  接著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我走到博物館門口,忽然不想進去了,哪怕白給我一百萬塊錢我也不想進去。我這會兒就是沒那個心情——可我剛才還眼巴巴地穿過整個混帳公園來到博物館,恨不得儘快進去呢。要是菲芘在裡面,我或許會進去,可她不在裡面。因此我就在博物館門口叫了輛出租汽車上比爾特摩了。我心裡並不怎麼想去,可我已他媽的跟薩麗約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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