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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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一生中有趣的事情講給我聽聽吧,阿克萊孩子,」我說。 「把混帳的燈關掉好不好?我明天早起還要望彌撒哩。」 我起來把燈關了,好讓他高興。接著我又躺到愛利的床上。 「你打算幹嗎——睡在愛利的床上嗎?」阿克萊說。他真是個頂呱呱的好主人,嘿。 「我也許睡,也許不睡,別為這件事擔心。」 「我並不為這件事擔心。只是我最痛恨這一類事,萬一愛利突然回來,看見有人——」「請放心。我不會睡在這兒的。我不會辜負你他媽的這番殷勤招待。」 一兩分鐘以後,他就象個瘋子似的打起鼾來。 我仍舊躺在黑暗中,竭力不讓自己去想琴和斯特拉德萊塔一同在埃德·班基那輛混帳汽車裡的事,可那簡直辦不到。糟糕的是,我熟悉斯特拉德萊塔這傢伙的花招。這就叫我心裡越發受不了。有一次我們倆一塊兒跟女朋友約會,在埃德·班基的汽車裡,斯特拉德萊塔跟他的女朋友在後座,我跟我的女朋友在前座。瞧這傢伙的花招。他開始用一種極其溫柔、極其誠懇的聲音跟他的女朋友甜言蜜語——好象他不僅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夥子,而且也是個挺好、挺誠懇的小夥子。我聽著他說話,差點兒都嘔出來了。他的女朋友不住地說:「別——勞駕啦。別這樣。勞駕啦。」可老斯特拉德萊塔始終用他那種亞伯萊罕姆·林肯般的誠懇聲音跟她甜言蜜語,到最後那後座上只是一片可怕的寂靜。那情況可真惱人。我想那天晚上他還不至於跟那姑娘幹那事兒——不過也他媽的相差不遠了。真他媽的相差不遠了。 我正躺在床上竭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忽聽得老斯特拉德萊塔從盥洗室回到了我們的房間。你可以聽到他正在安放他那套肮髒的梳妝用具,隨即打開窗子。他是個新鮮空氣迷。後來過了一會兒,他關了燈。他甚至不看看我在什麼地方。 連外面街上都是一片死寂。你甚至聽不到汽車聲。我覺得那麼寂寞、那麼苦悶,甚至不由得叫醒阿克萊。 「嗨,阿克萊,」我說,聲音壓得很低,不讓斯特拉德萊塔通過琳浴室門簾聽見。 可阿克萊沒聽見我叫他。 「嗨,阿克萊!」 他依舊沒聽見。他睡得象塊石頭。 「嗨,阿克萊!」 這一聲他倒是聽見了。 「你他媽的怎麼啦?」他說。「我都睡著啦,老天爺!」 「聽著。進寺院有什麼條件?」我問他。我忽然起了進寺院的念頭。「是不是非當天主教徒不可?」 「當然得先當天主教徒。你這雜種,你叫醒我難道就是為了問我這種混帳的問——」「啊,睡你的覺吧,我反正不會進寺院的。象我這樣的運氣,進去以後,大概遇到的僧侶全不會對頭。全都是傻雜種。或者光是雜種。」 我一說這話,老阿克萊就他媽的一下於在床上坐了起來。「聽著,」他說,「我不在乎你說我什麼,或者關於別的什麼,可你要是拿我他媽的宗教取笑,老天爺——」「請放心,」我說。「誰也不會拿你他媽的宗教取笑。」我從愛利的床上起來,向門邊走去,我不想再在那種混帳氣氛裡逗留了。可我在半路上停住腳步,抓起阿克萊的手,裝腔作勢地跟他大握特握。他抽回手去。「這是什麼意思?」他說。 「沒什麼意思。你是那麼個混帳的王子,我只是想向你表示謝意,就是這麼回事,」我說。說的時候聲音還極其誠懇。「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阿克萊孩子,」我說。「你知道嗎?」 「乖孩子。總有一天會有人揍得你——」我甚至沒心思聽他說完。我關上了那混帳的門,走進了廊子。 宿舍裡的人不是已經睡著,就是已經外出或者回家度週末了,所以走廊裡十分、十分靜,十分、十分寂寞。李希和霍夫曼的門外放著一隻考裡諾斯牙膏空盒,我一邊往樓梯邊走,一邊用那只穿羊皮拖鞋的腳不住地踢那空盒。我本來想到樓下去看看老馬爾·勃裡薩德在幹什麼,可是刹那間我改變了主意。刹那間,我打定了主意怎麼辦,我要他媽的馬上離開潘西——就在當天晚上。我是說不再等到星期三什麼的。我實在不想在這兒呆下去了。我覺得太寂寞太苦悶,因此我打定主意,決計到紐約的旅館裡開一個房間——找一家最便宜的旅館——一直逍遙到星期三。到了星期三,我休息夠了,心情好轉,就動身回家。我盤算我父母大概總要在星期二、三才會接到老綏摩的情,通知我被開除的事。 我不願早回家,我要等他們得到通知、對這事完全消化以後才回去。我不願在他們剛接到通知時就在他們身邊。我母親非常歇斯底里。可是不管什麼事她只要完全消化之後,倒也不難對付。再說,我也需要有個小小的假期。我的神經過於緊張了。確實過於緊張。 嗯,這就是我打定主意要做的。我於是回到屋裡,開亮燈,開始收拾東西。有不少東西我都已收拾好了。老斯特拉德萊塔甚至都沒醒來。我點了支香煙,穿好衣服,動手整理我的兩隻手提皮箱。我只花了兩分鐘。我收拾起東西來速度快得驚人。 收拾行李時,有一件事有點兒叫我難過。我得把我母親剛在幾天前寄給我的那雙嶄新的冰鞋裝起來;這使我心裡難過。我想像得出我母親怎樣到期保爾丁商店裡,向售貨員問了百萬個傻裡傻氣的問題——可我這下又給開除了。這使我覺得很傷心。 她把冰鞋買錯了——我要的是跑刀,她給我買了花樣刀——可我照樣覺得傷心。幾幾乎每次都是這樣,每逢有人送我什麼禮物,到頭來都會讓我覺得傷心。 我收拾停當以後,又數了數錢。我已記不起到底有多少錢,反正數目很不小。我祖母在約莫一個星期前剛給我匯來一筆錢。我的這個祖母使起錢來手頭很闊。她已經老糊塗了——老得不能再老——一年內總要寄給我四次錢,作為生日禮物。可是,儘管我現有的錢數目已經不小,我還怕不夠,生怕有什麼不時之需。所以我走下樓去,喊醒了法萊德裡克·伍德魯夫,就是借我打字機的傢伙。我問他肯出多少錢把我的打字機買下來。這傢伙相當有錢,他說他不知道,還說他不怎麼想買。可他最後還是買下來了。這架打字機約莫值九十塊錢,可他只給我二十塊就買下了。他很沒好氣,因為我叫醒了他。 我拿了手提箱什麼的準備動身,還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順著那條混帳走廊望了最後一眼。不知怎的,我幾乎哭了出來。我戴上我那頂紅色獵人帽,照我喜歡的樣子將鴨舌轉到腦後,然後使出了我的全身力氣大聲喊道:「好好睡吧,你們這些窩囊廢!」我敢打賭我把這一層樓的所有雜種全都喊醒了。隨後我就離開了那地方,不知哪個混蛋在樓梯上扔了一地花生皮,我他媽的差點兒摔斷了我的混帳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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