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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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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藝術,科學——你好像為你的幸福付出了相當高的代價,」只剩下他們倆時,野蠻人說,「還付出了別的什麼嗎?」 「當然,還有宗教。」總統回答,「以前曾經有過一種叫做上帝的東西。那是在九年戰爭以前。不過我忘了:關於上帝你是知道的,我估計。」 「啊……」野蠻人猶豫了,他想談談孤獨,夜,月光下的蒼白的石源,懸崖,談一談往陰影裡的黑暗中跳下去和死亡。他想談,但是找不出話來表達,甚至用莎士比亞也無法表達。 這時總統已走到屋子另一邊,開始打開一個嵌在書架間的牆壁裡的保險箱。沉重的門一晃,開了,總統伸手在黑暗裡摸索,「這是一個,」總統說,「我一向很感興趣的題目。」他抽出一本黑色的厚書。「你從來沒有讀過這本書吧?比如。」 野蠻人接了過來,「《聖經·新舊約全書》,」他念著書名頁。 「這書也沒有讀過吧?」哪是一本小書,封面沒有了。 「《追效基督》。」 「這書也沒有吧?」他又遞給他一本。 「《宗教體驗種種》,威廉·詹姆斯作。」 「我還有很多,」穆斯塔法·蒙德說下去,「一整套猥褻的古書。保險箱裡放著上帝,書架上放著福帝,」他指著他自稱的圖書館——那一架架的書,一架架的閱讀機線圈和錄音帶盤——哈哈大笑。 「可你既然知道上帝,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野蠻人義憤填膺,問,「你為什麼不把這些有關上帝的書給他們讀?」 「理由跟不讓他們讀《奧塞羅》一樣,古老了。那是幾百年前關於上帝的書,不是關於今天的上帝的書。」 「上帝可是不會變的。」 「但是人會變。」 「那能有什麼區別?」 「有天大的區別。』穆斯塔法橡德說著又站了起來,走到保險箱前。「有個人叫紐曼主教,」他說,「是個紅衣主教,」他解釋道,「也就是社區首席歌唱家一流的人物。」 「哦,美麗的米蘭的潘杜爾夫,紅衣主教,」我在莎士比亞裡面讀到過。」 「你當然讀到過。好了,我剛才說到,有個人叫紐曼紅衣主教。啊,就是這本書。」他抽了出來。「我要談紐曼的書,也想談談這一本書,是一個叫麥因·德·畢蘭的人寫的。他是個哲學家——你要是知道什麼是哲學家的話。」 「就是能夢想出許多東西的人,夢想的東西比天地間的事物還多。」野蠻人立即回答。 「說得很對,我馬上就給你念一段他確實夢想出的東西。現在你聽一聽這位古時候的首席歌唱家的話。」他在夾了一張紙條的地方翻開,讀了起來,「我們並不比我們所佔有的東西更能夠支配自己。我們並沒有創造出自己,也無法超越自己。我們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上帝的財富。這樣來看問題難道不是我們的一種幸福嗎?認為自己能夠支配自己能得到幸福嗎,能得到安慰嗎?少年得志的人可能這樣想,以為能使一切事物按他們的想法及方式做很了不起,不必依靠任何人。對視野以外的東西一律不予考慮,不必因為總需要感謝別人,徵求別人的意見,總需要祈禱而煩惱。可惜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些少年得志的人也必然會跟別人一樣發現,人未必是天生獨立的——獨立狀態並不是自然狀態。獨立在一定時間內也許可能,卻無法使我們平安到達目的地……」穆斯塔法·蒙德停了停,放下第一本書,拿起了第二本翻著。「就拿這一段為例,」他說,然後就以他那深沉的聲音念了起來,「人是要衰老的;他從內心強烈地感到衰弱、陰暗、煩惱,這種感覺是隨年齡的增長而增長的。最初有這種感覺時他以為是病了,以為這種痛苦處境是某種特殊原因造成的,用這種想法來減少恐懼。他希望那病跟別的病一樣,能夠治好。這是幻想!那病叫做衰老,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有人說對死亡和死亡後的恐懼使人到老年之後轉向宗教,但是我自己的體會使我深信:宗教情緒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的,與這一類的恐懼或想像並無關係。宗教情緒會發展,因為那時激情平靜了,幻想和感受力隨之減弱,難於喚起,於是理智活動受到的干擾減少,能引起人們的想像、欲望和妄想的東西對理智的影響也減少,這樣上帝就出現了,宛如雲開日出。我們的靈魂感覺到了,看見了,向諸般光明的源頭轉了過去——很自然地,無可避免地轉了過去。因為現在給予感官世界以生命和勉力的東西已經被篩掉,離開了我們;那驚人的存在現在已不再受到內在和外在印象的支持;我們感到需要依靠一種永恆的東西,一種永遠不會欺騙我們的東西——一種現實,一種絕對的永恆的真理。是的,我們無可逃避地要轉向上帝。因為這種宗教情緒的本質是如此純潔,使能夠體會到它的靈魂如此愉悅,可以彌補我們在其他方面的損失。」穆斯塔法蒙德合上書,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天地之間有一種哲學家們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存在,那就是我們,(他揮舞著一隻手)就是我們這個現代的世界。你只能在獲得青春和昌盛之時對上帝獨立。獨立並不能把你安全地送到最後。可是我們卻自始至終得到了青春和繁榮,隨之而來的能有什麼?顯然我們是能夠獨立於上帝之外的。『宗教情緒將彌補我們的一切損失。』可是我們並沒有需要彌補的損失;宗教情緒是多餘的東西。既然青年時期的欲望全都可以滿足,為什麼還要尋求那欲望的代用品呢?既然我們能夠從自古以來的種種胡鬧活動獲得盡情的享受,為什麼還要追求那類娛樂的代用品呢?既然我們的身心都能在活動中不斷獲得愉悅,為什麼還要休息呢?既然我們有唆麻,為什麼還需要安慰呢?既然我們已經獲得了社會秩序,為什麼還需要追求永恆呢?」 「那麼你認為上帝是沒有的?」 「不,我倒認為上帝十之八九是有的。」 「為什麼?……」 穆斯塔法·蒙德打斷了他的話。「但是上帝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現。在現代期以前上帝的表現正如這本書裡所描述的。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上帝是怎樣表現自己的呢?」野蠻人問。 「喔,他表現為一種虛無的存在;仿佛根本不存在。」 「那可是你們的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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