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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在舞會結束前半小時就吞下的第二劑唆麻已在現實世界跟他倆之間豎起了一堵穿木透的牆壁。兩人在瓶子裡穿過了街道,在瓶子裡塔電梯來到了二十八樓亨利的房間。可是,雖然在瓶子裡,而且吞了第二劑唆麻,列寧娜並沒有忘記按照規定做好一切避孕的準備。多年來的深人的睡眠教育和從十二歲到十七歲每週三次的馬爾薩斯操訓練,已經把採取這類預防措施弄得像眨眼睛一樣,幾乎自動化,不能缺少了。

  「哦,那叫我想起來了,」列寧娜從浴室回來時說,「範尼·克朗要想知道,你給我的那條可愛的綠色摩洛哥皮的藥劑帶是從什麼地方弄到的。」

  每隔一周的星期四是伯納的團結禮拜日。在愛神會堂(最近赫姆霍爾茲按照第二條款被選進了會堂管委會)提前吃過午飯,伯納告別了朋友,在房頂上叫了一部出租直升機,命令駕駛員往福特森社區歌廳飛去。飛機上升約兩百公尺便轉向了東方,轉彎時伯納眼前已出現了那巍峨壯麗的歌廳大樓。三百二十公尺高的人造卡拉拉大理石建築為熾熱的白色泛光映照著,高聳于路德山之上。大樓的直升機平臺四角,各有一個碩大無朋的T字架,在夜色襯托下閃著紅光,二十四支金喇叭嗚嗚地演奏著莊嚴的合成樂。

  「倒黴,遲到了。」伯納一眼看見歌廳大鐘大亨利就自言自語說。的確,在他付出租飛機費時大亨利已經敲響。「福,」金鐘寬宏的低音齊聲謳歌起來,「福,福,福……」連敲了九下。伯納直奔電梯而去。

  福帝日慶祝暨社區群眾歌詠會的禮堂在大樓底層。上面是七千間房,每層一百間,團結小組便在這裡進行雙周祈禱。伯納下到第三十三層,匆忙跑過走廊,在三二一零室門口遲疑了一下,鼓足了勇氣,走了進去。

  感謝福帝!他還不是最後一個。圍著桌子共是十二張椅子,還有三張空著。他盡可能不惹眼地溜到了最近的椅子旁邊,打算對後來的人皺眉頭——不管是誰。

  「你今天下午玩的是什麼?」他左邊的一個姑娘轉身向他,問道,「障礙球還是電磁球?」

  伯納望了她一眼(天哪!是摩爾根娜·羅斯柴爾德),便紅著臉告訴她他什麼也沒有玩。摩爾根娜驚訝地看著他。出現了短暫的尷尬的沉默。

  然後她怒衝衝轉過身,跟她左邊較為有趣的人談話去了。

  「好一個團結祈禱的開端。』帕納痛苦地想道,預感到自己救贖的意圖又要落空。他要是沒有匆匆槍個最近的座位,而讓自己先打量打量周圍就好了!他就可能坐在菲菲·布拉勞芙和喬安娜·狄塞爾之間了。可他卻糊裡糊塗把自己塞在了摩爾根娜旁邊。摩爾根娜!我主福帝呀!她那兩道眉毛!——倒不如說是一道眉毛,因為在鼻樑上方連成了一氣。而在他的右邊呢,偏偏又是克拉拉·笛特什。是的,笛特什的眉毛倒沒有連成一氣,可她又靈氣得過了分。菲菲和喬安娜倒是絕對恰到好處。豐滿,金髮,不太高。而現在,那個大笨蛋川口卻坐在了她倆之間。

  最後到場的是薩柔季妮·恩格斯。

  「你遲到了,」小組長嚴厲地說,「以後可不能這樣。」

  薩柔季妮道了歉,溜到吉姆·波坎諾夫斯基和赫伯特·巴枯寧之間的座位上去了。全組的人到齊,團結小組已經完整,沒有人缺席。一男,一女,一男,一女……圍著桌子形成了圓圈,無窮地交替著。十二個人做好了準備,等待著融合,化為一體,在更大的存在裡失去十二個各不相同的個性。

  主席起立,畫了個T字,打開了合成音樂,放送出不疲倦的輕柔的鼓點和器樂合奏——管樂輕柔,弦樂杳渺,團結聖歌的簡短旋律不斷地重複,回環縈繞,無法逃避。重複,再重複,聽見那搏動著的節奏的不再是耳朵,而是下腹部。那反復出現的旋律裡的喊叫和打擊圍繞的不再是心靈,而是渴望同心同德的臟腑。

  主席又畫了一個T字,坐了下來。祈禱已經開始。奉獻的唆麻片放在桌子正中。草莓冰淇淋唆麻的愛之杯輪流傳遞,按照「我為我的消滅乾杯」的公式乾杯十二次。然後在合成樂隊的伴奏之下唱起了團結聖歌第一章。

  「啊,福帝,讓我們十二人融為一體,
  猶如注入社會洪流的涓涓水滴;
  啊,讓我們現在就匯流到一起,
  有如您閃光的轎車一樣迅疾。」

  十二個心情迫切的詩節。愛之杯第二次傳遞。此刻的口號是「我為更大的存在乾杯」。每個人都幹了杯。音樂不疲倦地演奏,鼓點頻頻,樂曲裡的喊叫與敲擊使銷魂的柔情為之沉醉。

  「來吧,社會的朋友,更大的存在,
  銷毀掉十二個,再融合到一塊。
  我們渴望死亡,因為我們的毀壞
  意味著更偉大的新生命的到來。」

  又是十二個小節。這時唆麻已開始起作用。眼睛發亮了,面頰泛紅了,內心的博愛之光閃耀在每一張臉上,綻放為幸福和友好的歡笑。即使是伯納也覺得多少融化了一些。摩爾根娜·羅斯柴爾德回頭對他笑著的時候,他也盡可能報以微笑。可是那眉毛,那連成一道的眉毛——唉!還是那樣子,他不能視而不見。不行,無論他怎樣勉強自己也不行。大概是融合的火候還沒有到家吧!可他如果坐在了菲菲和喬安娜之間,說不定就……愛情之杯第三次傳遞。「我為他即將到臨乾杯。」摩爾根娜·羅斯柴爾德說。傳杯儀式正好輪到她啟動。她的聲音高亢而歡樂。她喝過唆麻,遞給了伯納。「我為他的即將到臨乾杯。」伯納重複著她的話,打心眼裡努力想感到他即將到來,但那一道眉毛仍然縈繞不去,對伯納來說,他的到臨還遠得可怕。他喝了唆麻,把杯子傳給了笛特什。「看來這一次又要失敗了,」他心想,「會失敗的,我知道。」可是他仍然竭盡全力歡笑著。

  這一輪愛之杯傳遞完畢,主席舉手發出信號,合唱爆發為團結聖歌第三章:

  「體會吧,更偉大的存在如何降臨!
  歡樂吧,我們在歡樂之中隱遁!
  融渾了!在砰砰的鼓點裡融渾!
  因為你們便是我,我也是你們!」

  一支歌隨著一支歌,歌聲越來越激動、高亢。他即將降臨之感有如空中積蓄的雷電。組長關掉了樂曲,隨著最後的樂曲的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出現了絕對的寂靜——長期渴望所形成的寂靜在帶電的生命裡顫抖著,爬行著。主席伸出了一隻手;突然,一個聲音,一個深沉雄渾的聲音,比任何人世的聲音都更悅耳,更豐富,更溫暖,更加顫動著愛和同情,一個精彩的、神秘的、超自然的聲音在人們的頭頂非常緩慢地傳來,「哦,福帝,福帝,福帝。」那聲音逐漸微弱,逐漸降低。一陣濃郁的溫馨從聽眾的太陽神經叢驚心動魄地輻射出來,造人他們身上的每一個極點;他們不禁熱淚盈眶,心肝五臟都似乎在隨著一個獨立的生命悸動。「福帝!」他們軟癱了,「福帝!」他們融化了,融化了。然後,那聲音又突然以另一種調子令人震驚地呼叫起來。「聽呀!」那聲音像喇叭,「聽呀!」他們聽著。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降為一種低語繼續說著。可那低語卻比最高亢的聲音還要動人心魂。「那更偉大的存在的腳步。」那低語繼續重複,說到「那更偉大的存在的腳步」時幾乎聽不見了。「那更偉大的存在的腳步已經來到樓梯上。」又是寂靜。那暫時鬆懈的期望又繃緊了,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幾乎要繃斷了。更為偉大的存在的腳步——哦,他們聽見了,聽見了,從樓梯上款款地走下來了,從看不見的樓梯上逐漸走近了。更偉大的存在的腳步突然來到了斷裂點,摩爾根娜·羅斯柴爾德瞪大眼睛,張大嘴巴,跳了起來。

  「我聽見他了,」她叫道,「我聽見他了。」

  「他來了。」薩柔妮季·恩格斯叫了起來。

  「對,他來了,我聽見他的聲音了。」菲菲·布拉勞芙和湯姆·川日兩人同時跳了起來。

  「哦,哦,哦!」喬安娜也來含糊不清地作證。

  「他來了!」吉姆·波坎諾夫斯基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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