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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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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覺得很不舒服,」範尼解釋道,「威爾士醫生讓我吃一點代妊娠素。」 「可你才十九歲。二十一歲以前是不會強迫第一次服用的。」 「我知道,親愛的,可是有的人開始得早些更好。威爾士醫生告訴過我,像我這樣骨盆較大的棕色頭髮的女人,十七歲就可以服用代妊娠素。因此我不但不是早了兩年,反倒是晚了兩年呢。」她打開了她的櫃櫥,指著上層架上的一排匣子和貼有標簽的瓶子。 「妊娠素精糖漿,」列寧娜大聲讀出了藥品的名字。「卵素,保證新鮮,福帝紀元六三二年八月後不宜服用。乳腺精,每日三次,飯前用水沖服。胎盤素,每三日靜脈注射五毫升……嘖嘖!」列寧娜打了個寒戰。「真討厭靜脈注射!你不討厭嗎?」 「我討厭,但只要對人有好處……』克尼是個特別懂事的姑娘。 我主福帝——或是我主弗洛依德,在他談心理學問題時因為某種神秘的理由總願把自己叫做弗洛依德——我主弗洛依德是第一個揭露出家庭生活有駭人聽聞的危險的人。世界充滿了父親——也就充滿了痛苦;充滿了母親——也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扭曲和矯情,從淫虐狂到貞操病;世界上充滿了兄弟姐妹,叔伯姑嬸——也就充滿了瘋狂與自殺。 「可是,在沿新幾內亞海岸的某些島子上,在薩摩亞島的野蠻人之間……」 熱帶的陽光像溫暖的蜜糖一樣照耀在牡丹花叢裡淫樂嬉戲的裸體孩子的身上。那兒有二十間棕櫚葉苫成的屋子,其中任何一間都可以做他們的家。在特羅布連人心目中,懷孕是祖先的鬼魂幹的事,誰也沒有聽說過什麼父親。 「兩個極端,」總統說,「終於走到了一起。沒有錯,因為兩個極端天生就是會走到一起的。」 「威爾上博士說現在給我三個月代妊娠精在未來的三四年裡對我有說不完的好處。」 「是的,我希望他說得對,」列寧娜說,「但是,範尼,你不會真想說你今後三個月都不打算……」 「哦,不,親愛的,只不過一兩個禮拜,如此而已。我以後晚上就打算在俱樂部玩音樂橋牌混時間了。我猜你是想出去,是嗎?」 列寧娜點點頭。 「跟誰?」 「跟亨利·福斯特。」 「又是福斯特?」範尼的頗像滿月的臉上露出一種生硬的、不以為然的痛苦和驚訝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說你至今還在眼亨利來往?」 父親和母親,兄弟和姐妹。可是還有丈夫、妻子、請人,還有一夫一妻制,還有風流韻事。 「不過你們也許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穆斯塔法警德說。 學生們搖搖頭。 家庭、一夫一妻制、風流韻事。一切都有排他性,衝動和精力全閉錮在一道狹小的通道裡。 「但是人人彼此相屬。」他引用睡眠教育的格言做出結論。 學生們點著頭。對於在昏暗之中重複了六萬二千多次,讓他們接受了的這句話著重表示同意。不但同意,而且認為是天經地義,不言自明,不容置疑的。 「可是畢竟,」列寧娜在抗議,「我跟亨利一起才四個月左右。」 「才四個月!這話我可真喜歡,還有,」範尼伸出一根指責的指頭,「這麼長的時間你就只跟亨利一起,沒有跟別的人,是嗎?」 列寧娜漲得滿臉通紅;可是她的目光和聲調仍然帶著挑戰,「對,沒有跟別的人,」回答幾乎是粗野的,「而我的確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跟別人來往不可。」 「哦,她的確不明白為什麼非跟別的人來往不可。」範尼重複著她的話,仿佛是對列寧娜左肩後一個什麼看不見的人說著。然後她突然改變了語調,「可是說正經的,」她說,「我的確認為你得要多加小心。跟一個男人老這樣混下去太不像話了。要是你已經四十歲,哪怕是三十五歲,倒也罷了;可是在你的年齡,列寧娜!那絕對木行!而你分明知道主任是反對感情過熱和拖泥帶水的。跟亨利·福斯特一過就是四個月,沒有別的人——哼,主任要是知道了是會大發雷霆的……」 「想像一下管子裡承受著壓力的水吧,」學生們立即想像起來。「我要是紮它一釺子,」總統說,「會噴得多厲害!」 他紮了水管二十釺子,二十道小噴泉噴了出來,像撒尿一樣。 「我的寶貝。我的寶貝」……。 「媽媽!」胡鬧有傳染性。 「我的愛,我僅有的、唯一的寶貝,寶貴的……」 母親,一夫一妻制,講戀愛。噴泉噴得很高;噴泉撒著野,飄著水沫。衝動只有一條路宣洩。我的寶貝,我的孩子!難怪前現代期的這些可憐人會那麼瘋狂,那麼邪惡,那麼痛苦。他們的世界就不容許他們舒坦、清醒、道德和快活地對待問題。由於有母親,有情人,由於他們沒有被設定要服從一些禁條,由於誘惑和寂寞的悔恨,由於種種疾病和無窮的孤獨所造成的痛苦,由於前途未蔔和貧窮,他們不可能不產生強烈的感情。感情既然強烈(何況是孑然一身,處於沒有希望的孤獨裡的感情!),他們怎麼可能穩定呢! 「當然沒有必要放棄他。偶然跟別人來往一下就行。他也有別的姑娘,是嗎?」 列寧娜承認了。 「當然會有的。要相信亨利·福斯特是個十足的君子——永遠不會出錯,何況還要考慮到主任。你知道他這個人多麼堅持……」 點點頭。「他今天下午還拍了拍我的屁股呢。」列寧娜說。 「對了,你看,」范尼很得意,「那就表示了他所堅持的東西。最嚴格的傳統。」 「穩定,」總統說,「穩定。沒有社會的穩定就沒有文明。沒有社會的穩定就沒有個人的安定。」他的聲音是一支喇叭。聽見那聲音使他們覺得自己更高大了,更熱忱了。 機器轉動著,轉動著,還要繼續轉動,永遠轉動。機器停止就意味著死亡。十億人在地球表面上亂跑。輪子開始轉動,在一百五十年裡有過二十億人口。若是讓全部輪子停止轉動,一百五十個禮拜之後就會只剩下十億人——那十億人全餓死了。 輪子必須穩定不停地轉動,不能沒有人管。必須有人管——像樞軸上的輪子一樣穩定的人,清醒的人,馴服的人,安於現狀的堅定的人。 哭喊:我的寶貝,我的媽媽,我唯一的,僅有的愛兒;呻吟:我的罪惡,我可怕的上帝;因為痛苦而尖叫;因為發燒而囈語;因為衰老和貧窮而呻吟——這樣的人能夠管理機器嗎?既然他們不能夠管理機器……可是十億人是不好埋葬,也不好燒化的。 「歸根到底,」範尼帶著勸慰的口氣說,「除了亨利再有那麼一兩個男人並不是什麼痛苦或不愉快的事。你既然明白了,就應該放縱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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