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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兩盞燈滅了(3)


  賽特笠先生害病的那一陣子,少佐曾經到奧斯本先生家裡吃過一兩回晚飯,他們飯後坐著閒談,說來說去無非關於那死去的英雄。做父親的照從前一樣誇耀兒子,借著講他的本領和勇氣自己吹牛。不過他的心境比以前好,胸襟也比以前寬大,說起那可憐傢伙的時候和原來的口氣不同了。忠厚的少佐具有基督教徒的精神,看他不念舊惡,覺得非常高興。到第二個黃昏,奧斯本老頭兒管都賓叫威廉,只有在都賓和喬治小時,他才用這種口氣說話。老實的都賓知道老頭兒不再和自己鬧彆扭,心裡很受用。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奧斯本小姐也說起都賓來。她本來尖刻,又上了些年紀,一開口就批評他的外表和行為上的缺點。一家之主打斷她說:「奧小姐,從前你巴不得嫁給他呢。可惜葡萄是酸的。哈!哈!威廉少佐是個好人。」

  喬傑很贊成他的話,說道:「爺爺,他真是好人。」說著,他走到祖父旁邊,拉著他灰白的大鬍子,和顏悅色的笑著吻了他一下子。當晚他就把這件事說給母親聽。愛米麗亞聽了合意,說道:「你說的不錯。你父親從前也總是誇他。他的為人是少有的,沒有幾個人像他一般正直。」這話說過不多一會兒,都賓恰巧來了,愛米麗亞臉上便有些不好意思,禁不起那小混蛋再把方才的話向都賓一說,弄得大家都很窘。喬傑說:「我說呀,都賓,有一個了不起的女孩兒想嫁給你。她很有錢,她戴著假劉海,她一天到晚罵傭人。」

  都賓問道:「她是誰呢?」

  孩子答道:「就是奧姑母。爺爺那麼說來著。都賓呀,你做了我的姑夫多好!」剛在這個當兒,賽特笠顫抖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叫愛米麗亞過去,大家才止了笑。

  誰也看得出來,奧斯本老頭兒改了主意了。有時他也問起喬傑的舅舅。孩子學著喬斯的樣子說:「求老天爺保佑我的靈魂。」一面狼吞虎嚥的喝湯,老人看得很好笑。他說:「小孩兒不該學長輩的樣子,太沒規矩了。奧小姐,今天你坐車出去的時候,把我的名片送一張到賽特笠先生那兒去,聽見嗎?反正我和他沒有鬧過意見。」

  喬斯也把自己的名片送過來,結果他和少佐兩人就給請到勒塞爾廣場去吃飯。奧斯本先生一輩子請過多少回客,大概數這一回排場最大,也最沉悶。席面上擺著全套金銀器皿,請的客人全是最體面的闊佬。賽特笠先生扶著奧斯本小姐下樓。她對他很客氣,可是對於少佐卻不瞅不睬。少佐離她遠遠的坐在奧斯本先生旁邊,怕羞的不得了。喬斯一本正經的說他一輩子沒吃過這麼鮮美的甲魚湯,又問奧斯本先生他的西班牙白酒是哪兒買的?

  傭人頭兒輕輕對主人說:「是賽特笠的酒。」奧斯本先生大聲對客人道:「這酒已經藏了好久了。買來的時候價錢很不小呢。」他湊近坐在右手的客人,輕輕告訴他說這些酒還是「那老頭兒家拍賣的當兒買來的」。

  他有過幾次在少佐面前遲遲疑疑的問起喬治·奧斯本太太。關於這個題目,少佐只要在高興頭上,可以滔滔不絕的說許多話。他告訴奧斯本先生她怎麼受苦,怎麼深切的愛丈夫,而且至今還想念他,把他當神明似的崇拜。他又說她撫養父母怎麼體諒孝順,到後來覺得應該讓兒子離開家裡,便又毅然決然的犧牲自己。老實的都賓聲音抖抖的說道:「您真不知道她受的苦。我希望您跟她和解,我相信您一定肯跟她和解。就算當年她搶了您的兒子,後來她不是也把自己的兒子給了您嗎?說句老實話,不管您怎麼疼喬治,她疼小喬治的心還要深切十倍。」

  奧斯本先生只說了一句:「天知道,你是個好人。」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寡婦跟她兒子分離的時候會覺得難受,他得了財產怎麼反而叫她心痛呢?他宣佈要和愛米麗亞有個諒解,這件事已經說定,兩邊不久就要見面。愛米麗亞為著要和喬治的父親碰頭,覺得害怕,一想起這事就心跳。

  他們兩人註定不能見面。先是賽特笠疾病纏綿,接著便忙他的喪事,這件事就給耽擱下來。賽特笠一死,還有些別的原因,大約對於奧斯本先生很有影響。近來他身子有病,增添了老態,自己在心裡籌劃著什麼事。他請了律師回來,大概把遺囑改動了一下。來看病的醫生說他身體衰弱,神經不安,應該放掉些血,再到海邊休養一陣子。可是他根本不醫治。

  有一天早晨,他到了時候還不下來吃早飯,他的傭人找不著他,走到梳妝室裡一看,發現他中風倒在梳粧檯旁邊,立刻通知奧斯本小姐。他們請了好幾個醫生,還請了專門放血的人。喬治也沒有去上學。奧斯本恢復了一部分知覺,可是不能說話,雖然有一兩回他使勁想說。四天之後他就死了。醫生從樓上下來,辦喪事的從樓下上去。凡是面對勒塞爾廣場花園的窗口,所有的百葉窗都關閉起來。白洛克急急忙忙從市中心趕來。「他留地那孩子多少錢?不能給他一半吧?當然應該是三份平分囉?」這一刹那真是緊張。

  可憐的老頭兒有一兩回想說話而說不出,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情放不下心。我想他當時很想見見愛米麗亞,願意在自己有口氣的時候跟他兒子忠心的妻子言歸於好。我的猜測大約不錯。從他的遺囑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多少年來藏在心裡的怨恨已經冰釋了。

  他們在他的晨衣口袋裡找著當年喬治從滑鐵盧寄回來的信,信口上還有一大塊紅火漆。其餘關於他兒子的文件,他也看過,因為他口袋裡還有鑰匙,正是收藏這些文件的匣子上的。所有的信封和封口的火漆也都給弄破了。看來中風前一夜他就在翻這些東西。當時傭人頭兒替他送茶點到書房裡去,看見他正在讀家裡那本大紅《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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