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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利蓓加的丈夫露了一露臉(2)


  利蓓加答道:「剛才您進這屋裡來的時候,已經看見我的態度姿勢。從這一點上就能知道我沒有小看了這位好心的、高貴的先生賞給我的面子。難道您以為我沒有心肝嗎?我是個沒爹娘的、沒人理的女孩子,你們大家待我這麼好,難道我連個好歹都不知道嗎?唉,我的朋友!我的恩人!你們對我這麼推心置腹,我這一輩子服侍你們,愛你們,把命拼了,也要補報的。克勞萊小姐,別以為我連良心都沒有。我心裡太感動了,我難受!」她怪可憐的倒在椅子上,在場的人倒有大半看著不忍。

  「不管你嫁不嫁我,你總是個好女孩兒,蓓基。你記住,我的心是向著你的。」畢脫爵士說完這話,戴上纏黑帶的帽子走了。利蓓加見他一走,登時大大的放心,因為她的秘密沒有給克勞萊小姐拆穿,情勢又緩了一緩。

  她把手帕蒙了臉上樓。老實的布立葛絲原想跟上去,利蓓加對她點點頭,請她自便,然後回房去了。克勞萊小姐和布立葛絲激動得不得了,坐下來議論這樁奇事。孚金也是一樣的興奮,三腳兩步跑下樓梯,把消息報告給廚房裡的男女夥伴聽去。這事使她深深的感動,所以她當晚就寄了一封信,給「別德·克勞萊太太和闔府大小請安」。信上說「畢脫爵士來過了,求著夏潑小姐嫁給他。可是她不肯,真是大家想不到的。」

  在飯間裡,兩位小姐盡情的把畢脫爵士求婚和利蓓加拒婚這件事談了又談,說了又說。布立葛絲又承她東家跟她談些機密話兒,得意的了不得。她很聰明的猜測利蓓加准是先有了別的意中人,不能答應,要不然的話,凡是有些腦子的女孩兒總不肯錯過這麼一門好親事。

  克勞萊小姐很溫和的說道:「布立葛絲,如果你做了她,一定早應了,是不是?」

  布立葛絲避免正面回答,低首下心的說道:「能做克勞萊小姐的弟媳婦難道不是好福氣嗎?」

  克勞萊小姐說:「要說呢,讓蓓基做克勞萊夫人倒是挺合適的,」她因為蓓基拒絕了從男爵,心上很安慰。她本人反正沒有受到損害,落得口頭上寬厚大方,「她這人是有腦子的。我可憐的好布立葛絲,要講聰明,你還沒有她一零兒呢。如今我把她一調理,她的舉止行動也大方極了。她究竟是蒙脫莫倫西家裡的人,布立葛絲。家世的好壞的確有些關係,雖然我是向來看不起這些的。在漢泊郡那些又寒蠢又愛擺虛架子的鄉下人裡面,她倒是撐得起場面的,比那鐵匠的女兒強得多了。」

  布立葛絲照例順著她的口氣說話。兩個人又捉摸她的「心坎兒上的人」究竟是誰。克勞萊小姐說道:「你們這些孤苦伶仃的人都有些癡心。你自己從前也愛過一個教寫字的先生(別哭了,布立葛絲,你老是哭哭啼啼,眼淚是不能起死回生的)。我猜可憐的蓓基一定也是個癡情人兒,愛上了什麼配藥的呀,人家的總管呀,畫家呀,年輕的副牧師呀,這類的人。」

  布立葛絲回想到二十四年前的舊事。那個害癆病的年輕寫字先生曾經送給她一綹黃頭髮,寫給她好些信;字跡雖然潦草得認不清,書法是好的。這些念心兒她都當寶貝似的藏在樓上一隻舊書桌子裡面。她口裡說:「可憐,可憐!可憐,可憐!」仿佛自己又成了臉色鮮嫩的十八歲大姑娘,在教堂裡參加晚禱,跟那害癆病的寫字先生合看著聖詩本子抖著聲音唱歌。

  克勞萊小姐怪熱心的說道:「利蓓加既然這樣知好歹,我們家應該照應她一下才是。布立葛絲,去打聽打聽她心坎兒上的人是誰。讓我來幫他開個鋪子,或是雇他給我畫像,或是替他在我那做主教的表弟那兒說個情。我還想陪些嫁妝給蓓基。布立葛絲,咱們來辦個喜事吧。結婚那天的早飯由你去籌備,還叫你做女儐相。」

  布立葛絲連忙答應說再好也沒有了,又奉承克勞萊小姐做人慷慨慈厚。她走到樓上利蓓加的臥房裡去安慰她,談談畢脫爵士怎麼求婚,利蓓加怎麼拒絕,為什麼拒絕等等。她露出口氣,說克勞萊小姐預備對她慷慨幫忙,又想探利蓓加的口氣,看她心坎兒上的人究竟是誰。

  利蓓加對布立葛絲非常和藹親熱,布立葛絲的一番好意,使她很感動,便也熱呵呵的拿出真心相待,承認自己心上還有一個別的人。這秘密真有趣,可惜布立葛絲沒有在鑰匙洞口多站半分鐘,沒准利蓓加還會多透露些消息呢。布立葛絲在利蓓加屋裡才坐了五分鐘,克勞萊小姐親自來了。這可是從來沒有的面子。原來她著急得忍耐不住,嫌她使來的專差辦事太慢,便親自出馬,把布立葛絲趕出去。她稱讚利蓓加識得大體,打聽她和畢脫爵士見面時仔細的經過,又要探問在這次出人意料的求婚以前還有什麼別的糾纏。

  利蓓加說,承畢脫爵士看得起,對她另眼看待,她自己早已心裡有數,因為畢脫爵士心直口快,心裡有什麼都不遮掩的。她拒絕嫁他的原因,眼前還不敢說出來麻煩克勞萊小姐;除了這個不算,畢脫爵士的年齡、地位、習慣,也和她的相差太遠,結了婚不會有好結果。再說,男人的前妻屍骨還停放在家裡,凡是有些自尊心、顧些體統的女人怎麼有心腸來聽他求婚呢。

  克勞萊小姐單刀直入的說道:「胡說,親愛的,你要不是另外有人,再也不會拒絕他。你的秘密原因是什麼?說出來我也聽聽。你准是另外有人。你看中了誰呀?」

  利蓓加垂下眼睛,承認心上另外有人。她那自然悅耳的聲音吞吞吐吐的說道:「您猜對了,親愛的克勞萊小姐。您准覺得奇怪,像我這樣孤苦伶仃的可憐蟲怎麼也會愛上了人,是不是?貧窮可不能保障我們不動心哪!要是能夠保障倒好了。」

  克勞萊小姐向來喜歡做些多情多義的張致,忙說:「我可憐的寶貝孩子,原來你是在鬧單戀啊?你偷偷的害相思病是不是啊?把什麼都告訴我吧,讓我來安慰你。」

  利蓓加仍舊嗚嗚咽咽的說道:「親愛的克勞萊小姐,但願你能安慰我!我真需要安慰。」她把頭枕著克勞萊小姐的肩膀哭起來,哭得那麼自然,老太太不由自主的動了惻隱之心。她幾乎像慈母一般抱住利蓓加,好言好語撫慰她,說自己多麼喜歡她,看重她,並且發誓把她當作女兒一樣看承,日後盡力幫助她。「親愛的,現在說給我聽究竟是什麼人。是不是那漂亮的賽特笠小姐的哥哥?你說過跟他有一段糾葛的。親愛的,等我把他請來,叫他娶你。一定叫他娶你。」

  利蓓加答道:「現在請您別再問我了。不久以後您就會知道的。我決不騙你。親愛的,慈悲的克勞萊小姐——親愛的朋友!您准我這麼叫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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