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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秘密的私信(2)


  霍特生答道:「他跑到牧師的田地上去了,老爺。」畢脫爵士怒氣衝衝,賭神罰誓的說,如果他發現弟弟家裡的人在他地上偷野味,他就把他們從區裡趕出去。皇天在上,非把他們趕走不可!他又說:「反正我已經把牧師的位子賣掉了。保證叫他家的小畜生得不到這差使。」霍特生先生誇他做得對。從這些話看來,這兩個兄弟准是冤家對頭。兄弟們往往是這樣的,姊妹們也不是例外。你記得在契息克,那兩個斯格拉區萊小姐一天到晚拌嘴打架。還有瑪麗·博克斯呢,老是打魯意莎。

  後來我們看見兩個男孩子在樹林裡撿枯枝兒。畢脫爵士一聲命令,霍特生就跳起身來,一手拿著鞭子,下了馬車直沖過去。從男爵大聲喝道:「霍特生,重重的打!打死他們!把這兩個小流氓帶到我家裡來,我不把他們關在監牢裡不叫畢脫!」不久我們聽見霍特生的鞭子啪啪的打在那兩個小可憐兒身上,打得他們哀哀的哭叫。畢脫爵士眼看著犯法的人給看管了起來,才趕著車進去,一直到大廳前面停下來。

  所有的傭人都等著迎接我們,後來

  昨天晚上寫到這裡,聽得房門上砰砰打的一片響,只得停筆。你猜是誰在打門?哪知道就是畢脫·克勞萊爵士自己,穿了梳妝衣,戴了睡帽,那樣子真古怪。我一看見這樣的來客,不由得往後倒退。他跑上來搶了我的蠟燭道:「蓓基小姐,過了十一點不許點蠟燭了。在黑地裡上床去吧,你這漂亮的小丫頭」(他就那麼稱呼我),「你要是不愛叫我天天跑來收蠟燭,記住,十一點上床!」說了這話,他和那傭人頭兒叫霍洛克斯的,打著哈哈走掉了。以後我當然得小心不讓他們再來。他們一到晚上就放出兩條碩大無朋的獵狗來。昨天晚上這兩條狗整夜對著月亮狂吠亂叫。畢脫爵士說:「這條狗我叫它喝血兒。它殺過一個人呢,這狗!公牛都鬥不過它的。它母親本來叫『花花』,如今我叫它『哇哇』,因為它太老了,不會咬,只會叫。呵,呵!」

  女王的克勞萊大廈是一所怪難看的舊式紅磚大房子,高高的煙囪,上層的三角樓全是蓓斯女王時代的款式。屋子前面有個大陽臺,頂上也塑著世襲的蛇和鴿子,進門就是大廳。啊,親愛的,廳堂又大又陰,大概和「尤道爾福」①堡裡的大廳差不多。廳裡有個大壁爐,大得容得下平克頓女校一半的學生。壁爐裡的鐵架子上至少可以烤一隻整牛。大廳牆上掛了克勞萊家裡不知多少代的祖宗的畫像。有些留著鬍子,戴著皺領;有些兩腳八字排開,戴了大得不得了的假頭髮;有些穿了長長的緊身衣,外面的袍子硬繃繃的,看上去像一座塔;還有些披著長長的鬈髮,而身上呢,噯喲喲,壓根兒沒穿緊身!大廳盡頭就是黑橡木的大樓梯,那陰森森的樣子你想都想不出。廳的兩邊都是高大的門,通到彈子房、書房、黃色大客廳和上午動用的幾間起坐間。每扇門上面的牆上都裝了鹿頭標本。我想二樓上少說也有二十來間臥房,其中一間裡面還擱著伊麗莎白女王睡過的床。今天早上我的兩個新學生帶著我把這些精緻的房間都看過了。房裡的百葉窗常年關著,更顯得淒涼。無論哪間屋裡,只要你讓亮光透進去,保管看得見鬼。我們的課堂在三樓,夾在我的臥房和學生的臥房中間;三間都是相通的。再過去就是這家的大爺畢脫先生的一套房間。在這兒大家稱他克勞萊先生。還有就是羅登·克勞萊先生的幾間。他跟某人一樣,也是個軍官,現在在軍隊裡。這裡地方真大;我想如果把勒塞爾廣場一家都搬過來,只怕還住不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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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十八世紀末葉盛行神怪小說,所謂蘭特克立夫派(Radcliffe School)《尤道爾福古堡的秘密》是蘭特克立夫太太的作品之一。

  我們到了半個鐘點之後,下面就打鈴催大家吃飯了。我跟兩個學生一塊兒下去。她們兩個一個十歲,一個八歲,都是瘦骨伶仃的小不點兒。我穿了你的漂亮的紗袍子(平納因為你把衣服給了我,對我很無禮)。我在這裡算他們自己人,跟大夥兒一起吃飯,只有請客的日子才帶著兩個女孩子在樓上吃。

  我剛才說到他們打了大鈴催吃飯,我們就都聚集在克勞萊夫人起坐的小客廳裡。克勞萊夫人是填房,也是我學生的母親。她的爸爸是鐵器商人。她家攀了這門親事,當然很得意。看上去她從前相當的漂亮,現在她總是一包眼淚,痛惜她一去不返的美貌。她身材瘦小,臉色蒼白,聳肩膀,似乎見了人無話可說。前妻的兒子克勞萊先生也在,整整齊齊的穿著全套禮服,那架子倒很像辦喪事的。這人寡言罕語,又瘦又難看,一張青白臉皮。他一雙腿很瘦,胸脯窄小,臉上是乾草色的鬍子,頭上是麥稈色的頭髮,恰巧和壁爐架上他那去世的媽媽的相片一模一樣。他媽媽就是尊貴的平葛家裡的葛立澤兒小姐。

  克勞萊夫人上前拉了我的手說:「克勞萊先生,這位是新來的先生。」

  克勞萊先生把頭伸了一伸說:「哦!」說完,又忙著看他的大冊子。

  克勞萊夫人紅鑲邊眼睛裡老是眼淚汪汪的。她說:「我希望你對我的兩個女孩兒別太利害。」

  大的孩子說道:「唷,媽,她當然不會太利害。」我一眼就知道不用怕這個女人。

  傭人頭兒進來說:「太太,開飯了。」他穿了黑衣服,胸口的白皺邊大得要命,很像大廳裡畫兒上伊麗莎白式的皺領。克勞萊夫人扶著克勞萊先生領路到飯廳,我一手牽了一個學生,跟在後面。

  畢脫爵士拿著一個銀酒甌,已經先到了。他剛從酒窖裡上來,也穿了禮服。所謂禮服,就是說他脫了綁腿,讓他的一雙穿了黑毛襪的小短腿露在外面。食品櫃子裡擱滿了發光的舊式杯盤,有金的,也有銀的,還有舊式的小盆子和五味架,像倫特爾和白立治飯館裡的一樣。桌子上動用的刀叉碗盞也都是銀的。兩個紅頭髮的聽差,穿了淡黃的號衣,在食器櫃子旁邊一面一個站好。

  克勞萊先生做了個長長的禱告,畢脫爵士說了阿門,盆子上的大銀罩子便拿開了。

  從男爵說:「蓓翠,今天咱們吃什麼?」

  克勞萊夫人答道:「畢脫爵士,大概是羊肉湯吧?」

  管酒的板著正經臉說:「今天吃Mouton aux navetAs,」(他讀的很像「木頭窩囊廢」)「湯是potage de mouton a l』Ecos-saise,外加pomme de terre au naturel和choufleur à l』-eau。」①

  從男爵說道:「羊肉究竟是羊肉,了不起的好東西。霍洛克斯,你宰的是哪一頭羊?什麼時候宰的?」

  「那黑臉的蘇格蘭羊,畢脫爵士。我們星期四宰的。」

  「有誰買羊肉沒有?」

  「墨特白萊地方的斯梯爾買了一隻大腿和兩隻小腿,畢脫爵士。他說小腿太嫩,毛又多得不像樣,畢脫爵士。」克勞萊先生說:「喝點兒potage,呃——白倫脫小姐②。」

  畢脫爵士道:「括括叫的蘇格蘭濃湯,親愛的,雖然用的是法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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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是著名講究飯菜的國家,因此用法文菜名,顯得名貴,實際上吃的菜不過是羊肉蘿蔔,蘇格蘭式羊肉湯,添的菜是白煮馬鈴薯和菜花。
  ②夏潑(Sharp)是尖銳的意思,白倫脫(Blunt)是鈍的意思。克勞萊先生記性不好,記了個相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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