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馬丁·伊甸 | 上頁 下頁
第三十八章(2)


  「它會怎麼樣?」馬丁反駁,「北美十三州當年推翻了他們的統治者,建立了一個北美共和國。奴隸們成了自己的主人。再也沒有握著刀子的奴隸主了。可是沒有某種意義上的主人你們過不下去,於是出現了一批新主人——不是那種偉大的、精力充沛的、高貴的人,而是些蜘蛛一樣的精明的生意人,放債人。他們重新奴役看你們——可並不是坦率地奴役,像那些真誠的高貴的、用右手的高壓統治你們的人,而是像蜘蛛一樣用陰謀、謊言和甜言蜜語陰險地統治你們的人。他們收買你們的奴隸法官,敗壞你們的奴隸議會,用比最惡劣的奴役還要可怕的形式奴役你們的奴隸子女。今天在美國,你們有兩百萬子女在這種生意人的寡頭專制之下做苦工,有一千萬人缺吃少住。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曾經告訴過你們,奴隸社會是長不了的,因為就其本性而言,這樣的社會必須消滅發展規律。奴隸的社會一開始組織,立即會蛻變。你們侈談消滅發展規律,那倒容易,但是能讓你保留自己力量的新發展規律又在哪裡?提出來吧?是不是已經提出來了?要是提出來了你們說說看。」

  馬丁在一片哄鬧聲中回到了座位。一二十個人站了起來,叫喊著要求主席同意發言。他們一個個受到喧鬧的歡呼鼓掌的鼓勵,懷著火焰和激情,打著激動的手勢,回答了對他們的攻擊。那是個瘋狂的夜晚,但是是智力的瘋狂,是思想的交鋒。有的人偏離了話題,但是大部分都直接反擊了馬丁。他們用一些他從沒有聽見過的思路震撼了他,啟發了他,他們並沒有提出什麼生物學的新規律,而是啟示他從新的角度使用舊規律。他們太真誠,不可能永遠有禮貌。主席不只一次敲桌子。捶桌子維持秩序。

  碰巧那天聽眾裡坐了個半瓶醋記者,是在那個到處是新聞的日子裡被派來的。他心急火燎,只想搞到轟動的新聞。作為新手,他不太能幹,只會檢便宜和信口開河。他沒有思想,聽不懂他們的討論,實際上他還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得意之感,覺得自己比工人階級這些學裡囉嗦的瘋子不知要高明多少。他也對身居高位指揮著國家政策和報紙的人必恭必敬,而且有個理想,要出人頭地,做一個十全十美的記者,哪怕無中生有也要弄出點名堂——甚至是大名堂來。

  這場談話的意義他並不懂得,也用不著橫。革命這類字眼就已經給了他線索。他從革命這一個詞就可以虛構出整個的發言,就像古生物學家靠一塊骨骼化石就可以建造出一副完整的骨架一樣。那天晚上他就是那樣搞的,而且搞得很漂亮。由於馬丁的發言最引起轟動,他便把一切都寫進了馬丁嘴裡,把他變成了那番騷動裡的無政府主義元兇,把他那反動的個人主義理論改造成了最陰險的。穿赤色短衫的社會主義的發洩。那半瓶醋記者是個藝術家,大筆一揮,還加上了些現場色彩——目光瘋狂長髮飄動的人,神經質的蛻化型的人,激動得發抖的聲音,高舉的捏緊的拳頭,這一切的背景則是憤怒的人們的咒駡、喊叫和低沉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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