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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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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臺階頂上轉過身來,去迎接下午那班郵件。他接過那一紮長信封時,一向就出現的期望的狂熱又襲擊了他。有一個信封不長,外面印好《紐約遠眺》字樣。他正要拆信,忽然打住了。那不可能是接受稿件的信。也許——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閃過,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說不足他們是向他約稿呢。可他隨即丟掉了這念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是一封官樣文章的短信,由辦公室編輯署名,只是通知他他們接到一封匿名信,附在信裡寄了來;並通知他不必在意,《紐約遠眺》編輯部在任何情況下也是不會考慮任何匿名信的意見的。 馬丁發現那匿名信是手寫的印刷體,寫得很糟糕,是一些對馬丁的沒有教養的謾駡,硬說向各雜誌兜售稿子的「所謂馬丁·伊甸」根本不是作家,實際上他是在從舊雜誌上盜竊作品,把它們打出來據為己有往外投稿。信封上郵戳的地點是聖利安德羅。馬丁不用多想就發現了那作者。那東西通篇顯然都是希金波坦的語法,希金波坦的用語,希金波坦的奇談怪論。馬丁在每一行裡看見的都是他姐夫那雜貨店老闆的粗糙的拳頭,而不是他那意大利式的細小的字跡。 可他是為了什麼?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什麼地方得罪了希金波擔了?這事太沒有道理,太荒唐,無法解釋。一周之內東部若干家雜誌的編輯部都給他轉來了十多封類必的信。馬丁的結論是編輯們做得都很漂亮,他們誰都不認識地,可有幾個對他還頗表同情。他們顯然憎惡匿名信。他明白要想傷害他的陰謀是失敗了。實際上此事如果有什麼後果,那就只能是好後果,目為他的名字已引起了許多編輯的注意。以後他們讀到他的稿子說不定會想起他就是他們曾收到過的匿名信所投訴的人。這樣一回憶誰又能說得清它不會影響他們的判斷,讓他的稿子沾點光呢。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馬丁的身份在瑪利亞的心目中卻一落千丈。有天早上瑪利亞在廚房裡痛苦地呻吟,軟弱的眼淚沿著面頰往下流,卻仍力不從心地熨燙著一大披衣服。他立即診斷她是害了流感,給她喝了熱威士忌(那是布裡森登帶來的幾瓶酒裡剩下的),然後命令她躺到床上去。但是瑪利亞不肯,她抗議說衣服非燙完不可,當天晚上就要送去,否則明天早上七個饑餓的小西爾伐就沒有飯吃。 令瑪利亞大吃一驚的是看見馬丁·伊甸從爐子裡抓起一把熨斗,又把一件花哨的連衣裙扔到熨燙板上(這事地老講個沒完,一直到她死去)。那可是凱特·美蘭納百的星期日盛裝,而在瑪利亞的世界裡誰的穿著也比不上她更仔細,更挑剔;何況她還專門帶了信來要求那件連衣裙當天晚上必須送去。大家鄙知道她正在跟鐵匠約翰·科林斯談戀愛,瑪利亞還悄悄地知道芙蘭納村小姐和科林斯先生明天要到金門公園去玩。瑪利亞企圖搶救那件連衣裙,但是沒有辦法。她歪歪倒倒地被馬丁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在那裡瞪大眼望著他。她眼見他只花了她四分之一的時間就把連衣裙平安無事地熨燙好了,而且不得不向馬丁承認他燙得不比地差。 「我可以燙得更快,」他說.「若是你的熨斗燒得更燙的活。」 可那揮舞在他手上的熨斗已經比她敢用的那種熨斗燙了許多。 「你噴水也完全不得法,」他接下去又抱怨,「來,讓我來教你怎麼噴水。需要壓力,要想熨燙得快,就得用力噴。」 他從地客的木料堆裡找出了一個打包箱,裝上蓋子,又在西爾伐家的孩子們搞來準備賣給廢品商的廢料裡搜刮了一番。剛噴過水的衣服放進箱子,蓋上熨燙板,然後用熨斗熨,那設計就像這樣完成了,可以用了。 「現在你看我,瑪利亞,」他說,脫得只剩下一件貼身襯衫,抓起一把他認為「真燒燙了」的熨斗。 「他燙完衣服又洗毛線,」她後來敘述說,「他說,『瑪利亞,你是個大笨蛋,我來教教你洗毛線,』然後就教了我。他十分鐘就做好了這部機器——一個桶,一個輪轂,兩根杆子,就像那樣。」 那設計是馬丁在雪莉溫泉旅館從喬那裡學來的。輪轂固定在一根垂直的杆子上,構成了春祥,然後把這東西固定在廚房的梁上,讓輪載拍打水桶裡的毛線衣物,只需要一隻手他就可以通通拍打個夠。 「我瑪利亞以後再也不用洗毛線了,」她的故事總是這樣結束,「我只叫娃娃們弄輪轂和水桶就行了。他這人可靈巧,伊甸先生。」 可是,馬丁的這手精湛的功夫和對她廚房洗衣間的改進卻叫他在瑪利亞眼中的身分一落千丈。她的想像給他博士的浪漫色彩在現實的冷冰冰的光照前暗淡了下去——原來他以前不過是個洗衣工。於是他那所有的書籍,他那坐了漂亮馬車或是帶了不知多少瓶威士忌酒來看他的闊朋友都不算回事了。他不過是個工人而已,跟她同一個階級,同一個層次。他更親切了,更好接近了,可再也不神秘了。 馬丁跟他的家人越來越疏遠了。隨著希金波坦先生那無端的攻擊之後,赫爾曼·馮·史密特先生電攤了牌。馬丁在僥倖賣掉幾篇小小說。幾首俏皮詩和幾個笑話之後有過一段短暫的春風得意的時期。他不但還掉了一部分舊帳,還剩下幾塊錢把黑衣服和自行車贖了回來。自行車的曲軸歪了,需要修理。為了對他未來的妹夫表示好感他把車送到了馮·史密特的修理店。 當天下午那車就由一個小孩送了回來。馬丁很高興,從這番不同尋常的優待馬丁得到的結論是;馮·史密特也有表示好感的意思,修理自行車一般是得自己去取的。可是他一檢查,卻發現車並沒有修。他立即給妹妹的未婚夫打了電話,這才知道了那人並不願意跟他「有仔何形式、任何關係和任何狀態的交往」。 「赫爾曼·馮·史密特,」馬丁快活地回答道;「我倒真想來會會你,揍你那荷蘭鼻子一頓呢。」 「你只要一來我的鋪子,我就叫警察,」回答是,「我還得戳穿你的真相。我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可你別想來惹事生非。我不願意跟你這號人打交道。你這個懶蟲,你就是懶,我可不糊塗,你別因為我要娶你的妹妹就想來占什麼便宜。你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去幹活?哎,回答呀片 馬丁的哲學起了作用,它趕走了他的憤怒,他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覺得難以相信的滑稽,桂掉了電話。可隨著他的滑稽之感來的是另一種反應,一陣寂寞壓上他的心頭。誰也不理解他,誰對他都似乎沒有用處,除了布裡森登之外,而布裡森登又不見了,只有上帝才知道到哪裡去了。 馬丁抱著買來的東西離開水果店回家時,大巴斯黑。路邊有一輛電車停了下來,他看見一個熟悉的瘦削身影下了電車,心裡不禁歡樂地跳躍起來。是布裡森登。在電車起動之前的短暫的一瞥裡地注意到布裡森登外衣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一邊塞著書,一邊是一瓶一夸脫裝的威士忌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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