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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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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你應該到萊利家的倉庫去的,」吉姆換了個話題,告訴他;「好多人都戴上手套打過幾拳,從西奧克蘭來了個好角色,人家叫他『耗子』,手腳麻利,誰都挨不上他的邊。我們都希望你在那兒。可你到哪兒去了?」 「下奧克蘭去了,」馬丁回答。 「看表演去了?」 馬丁推開盤子站了起來。 「今兒晚上去舞會麼?」吉姆還在對他身後問。 「不,不去,」他回答。 他下了樓,出了屋,來到街上便大口大口吸氣。那學徒的嘮叨快把他通瘋了。那氣氛幾乎叫他窒息。他好幾次都很不得把吉姆那臉按到玉米粥盤子裡,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他越是嘮叨露絲就似乎離他越遠。跟這樣的貨色打交道,怎麼能配得上露絲呢!眼前面臨的問題叫他恐怖了。他那工人階級的處境像夢寬一樣壓著他。一切都在把他往下拽——他姐姐,姐姐的屋子和家庭,學徒吉姆,他認得的每個人,每一種人際關係。在他嘴裡活著的滋味很不美好,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活著是好事,一直生活在周圍的一切裡、除了讀書的時候之外地從不曾懷疑過它。不過書本畢竟是書本,只是關於一個更加美好卻並不可能的世界的童活。葉是現在他卻看到了那個世界,可能而且現實,它的核心是一個花朵般的女人.叫露絲;從此以後他就得品嘗種種苦味,品嘗像痛苦一樣尖銳的相思,品嘗絕望的滋味,那絕望靠希望哺育,可望而不可即。 他在伯克利和奧克蘭的兩家免費圖書館之間作了選擇,決定去奧克蘭,因為露絲住在奧克蘭。圖書館是她最可能去的地方,說不定會在那兒遇上她。誰能說得准?他不懂圖書館藏書辦法,便在無窮無盡的小說書架邊穿行,最後還是個面目較好的像個法國人的姑娘告訴他參考書部在樓上(她好像是負責人)。他也不知道到借書台去諮詢,逕自在哲學部跑來跑去。他聽說過哲學書,卻沒想到會有那麼多。塞滿了大部頭著作的巍巍然的書架使他自慚渺小,卻也刺激了他。這裡可是他腦子的用武之地。他在數學類發現了三角,例覽了一番,卻只好對著那些莫名其妙的公式和圖像發呆。英文他能讀,但他在那兒看見的卻是一種陌生的語言。諾爾曼和亞瑟懂得這種語言。他聽見他倆使用過。而他們是她的弟弟。他絕望地離開了數學部。書本仿佛從四面八方向他壓了過來,要壓垮地。他從沒想到人類知識的積蓄竟會如此汗牛充棟。他害怕了。這麼多東西他的腦子能全掌握嗎?卻又立即想起,有許多人是掌握了的。他壓低嗓門滿懷熱情地發下宏誓大願,別人的腦子能辦到的,他的腦子電准能辦到。 他就像這樣遇來退去,望著堆滿了智慧的書架,時而蔫頭搭腦,時而鬥志昂揚。在雜學類地遇見了一本《諾瑞著作提要》。他肅然起敬,翻了翻。那書的語言跟他接近。它談海洋,而他是海上人。然後他找到一本鮑迪齊①的著作,幾本雷基②與馬夏爾合著的書。要找的找到了。他要自學航海術,要戒掉酒,鼓起勁,以後當個船長。在那一瞬間露絲似乎跟他近在咫尺了。他做了船長就要娶她(若是她願意的話)。但若是她不願意,那麼——為了她的緣故他就打算在男人世界過正派的生活,酒是無論如何不喝了。可他又想起了股東和船主,那是船長必須伺候的兩個老闆,哪個老闆都能管住他,也想管住他,而股東跟船主卻有針鋒相對的利害衝突。他掃視了一眼全屋,閉目想了想這一萬本書,不,他不想下海了,在這豐富的藏書裡存在著力量,他既要幹大事,就得在陸地上幹,何況船長出海是不准帶太太的。 -------- ①鮑迪開(Nathaniel Bowditch,1773-1838),美國數學家、天文學家、航海家。 ②雷基(Witlam Lecky,1838-1903),英國歷史學家 正午到了,然後是下午。他忘了吃飯,仍然在書叢裡尋找社會禮儀的書一因為在事業之外他心裡還為一個很簡單具體的問題煩惱:你遇見一位年青小姐,而她又要你去看她,你該在多久以後才去?(這是他給自己的問題的措辭。)可是等他找對了書架,答案卻仍然渺茫。那座社會禮儀的大廈之高大叫他恐怖,他在禮儀社會之間的名片交往的迷宮裡迷了路,終於放棄了尋找。要找的東西雖沒找到,卻找到一條道理:要想會禮貌得學一輩子,而他呢,若要學會禮貌還得先同一輩子作準備。 「找到要找的書了吧?」借書處的人在他離開時間他。 「找到了,先生,」他回答,「你們圖書館藏書很豐富。」 那人點點頭。「歡迎你常來,你是個水手吧?」 「是的,先生,」他回答,「我還要來。」 他是怎麼知道的呢?他下樓時問自己。 走在第一段街道上時他把背挺得筆直,僵硬,不自然,然後由於想著心事,忘掉了姿勢,他那搖搖擺擺的步子又美妙地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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