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廊橋遺夢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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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有一種人是過時的產品,或者差不多如此。世界正在組織起來,對我和有些人來說太組織化了。一切事物都各就各位,每一件事物都有它的位置。是的,我承認我的相機是高度組織化的,但是我指的不止是這類事。規章制度、法律、社會慣例、等級森嚴的權力機構、控制範圍、長期計劃、預算、企業的權力。我們信賴『百威啤酒』,到處都是皺巴巴的套裝和貼在衣襟上的姓名卡。 「人和人不一樣,有些人在即將到來的世界裡可以如魚得水;而有些人,也許就是像我這樣的少數人,不行。你看看電腦、機器人以及它們能做的事。在舊世界裡這些事我們都能做,是為我們設計的,別人或機器都幹不了。那時我們跑得很快,強壯而敏捷,敢作敢為,吃苦耐勞。我們勇敢無畏,我們既能遠距離投長矛,又能打肉搏戰。 「最終,電腦和機器人要統治一切。人類操縱這些機器,但這不需要勇氣和力量,以及任何我剛才說的那些特質。事實上,人已經過時了,無用了。只需要精子庫傳宗接代,而這已經開始出現了。女人說大多數的男人都是不中用的情人,所以用科學來代替性愛也沒多大損失。 「我們正在放棄自己馳騁的天地,組織起來,矯飾感情。效率、效益還有其他種種頭腦裡想出來的花樣。既然失去了自由馳騁的場地,牛仔就消失了,與此同時山上的獅子和大灰狼也消失了。給旅行者留下的餘地不多了。 「我就是最後剩下的牛仔之一。我的職業給了我某種自由馳騁的場地,是當今能得到的最大的場地了。對這我不感到悲哀,也許有一點悵惘。但這是必然要到來的,也許這是我們可以避免毀滅自己的唯一途徑。我的論點是:男性荷爾蒙是這個星球上一切麻煩之源。統治另一個部落或另一個戰士是一回事;搞出導彈來卻是另一回事。擁有力量來像我們正在做的那樣破壞大自然,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雷切爾·卡森是對的,約翰·繆爾和奧爾多·利奧波德①也是對的。 (①三人都是環保主義者。) 「現代社會的禍根在於男性荷爾蒙在它能起長期破壞作用的地方占了壓倒性優勢。即使不談國家之間的戰爭或是對大自然的襲擊,也還存在那種把我們隔離開來的進攻性和我們需要研究解決的問題。我們需要以某種方式使這種男性荷爾蒙昇華,或者至少把它們控制起來。 「大概已經到時候了,該收起童年的事物長大成人了。真見鬼,我認識到了這一點,我承認這一點。我正努力拍攝一些好照片,然後在我變得完全過時,或是造成嚴重損害之前退出生命。」 多少年來,她常常思考他說的這段話。從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對的,但是他的作風與他說的完全矛盾。他有一種一往無前的進攻性,但是他好像能夠控制它,能夠隨自己的意願加以發動或釋放掉。這正是使她迷茫而又傾心之處——驚人的激烈,而又掌握得極有分寸,激烈得像一支箭,伴隨著熱情,沒有絲毫低級趣味。 在那個星期二的夜晚,他們在廚房裡跳舞,逐漸地,不知不覺地,越來越緊地靠在一起。弗朗西絲卡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心想不知他隔著她的衣服和自己的襯衣能否感覺到她的乳房,又覺得一定能的。 她覺得他真好,希望這一刻永遠延續下去。繼續放老歌曲,繼續跳舞,繼續貼緊他的身體。她又恢復了女兒身,又有了能翩翩起舞的天地。緩慢而又持續地,她回歸本原,回到她從未去過的地方。 天很熱,很潮濕,遠處西南方向傳來雷聲,撲燈蛾奔燭光而來貼在紗窗上。 現在他已完全陷進她的懷抱,她也是一樣。她挪開了臉頰,抬起頭來用黑眼睛望著他,於是他吻她,她回吻他,長長的,無限溫柔的吻,如一江春水。 他們放棄了假裝跳舞,她雙臂抱住他的脖子。他左手在她背後腰際,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頭頸、面頰和頭髮。托馬斯·沃爾夫曾提到「古老的渴望的鬼魂」。現在這鬼魂在弗朗西絲卡·約翰遜的身體裡,在他們倆的身體裡蠢蠢欲動。 弗朗西絲卡在六十七歲生日時坐在窗口望著秋雨細細回味。她拿著白蘭地到廚房去,停下來凝視著他們兩人曾經站過的那塊地方,內心洶湧澎湃不能自已。每次都是這樣的。這感情太強烈,以至於多年來她只敢每年詳細回憶一次,不然單是那感情的衝力就會使她精神崩潰。 她必須克制自己不去回憶,這已成為她生死攸關的問題,儘管近年來那些細節越來越經常地回到腦海中來。她已停止設法制止他鑽進她的身體。形象十分清晰、真實,而且就在眼前。然而又是那樣久遠,二十二年之久。但是慢慢地它再次成為她的現實,是她值得活下去的唯一的現實。 她知道她已六十七歲,並且接受這一現實。但是她無法想像羅伯特·金凱德已經要七十五歲。不能想,不堪設想,甚至連設想一下本身也不能設想。他就在這廚房裡同她在一起,白襯衫、灰長髮、哢嘰布褲子、棕色涼鞋、銀手鐲、銀項鍊。他就在這裡,胳膊摟著她。 她終於脫開了他,離開他們在廚房站著的地方,拉起他的手走向樓梯,走上樓梯,經過卡羅琳的房間,經過邁克爾的房間,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一盞小小的床頭閱讀燈。 現在,這麼多年之後,弗朗西絲卡拿著她的白蘭地慢慢走上樓梯,右手拖在後邊以回味當時他跟在後面上樓,經過走廊進入臥室的情景。 那有血有肉的形象銘刻在她腦海中,清晰得一如他切割整齊的照片。她記得夢一般的脫衣的程序,然後兩人赤裸裸躺在床上。她記得他如何趴在她的身上,將胸部貼著她的肚皮緩緩移動,然後移過她的乳房。他一遍又一遍重複這一動作,好像老動物學教科書裡寫的動物求偶的儀式。他在她身上移動的同時輪番吻她的嘴唇和耳朵,舌頭在她脖子上舐來舐去,像是南非草原的草叢深處一隻漂亮的豹子可能做的那樣。 他就是一隻動物,是一隻優美、堅強、雄性的動物,表面上沒有任何主宰她的行動,而事實上完完全全地主宰了她,此時此刻她所要的正是這樣。 但是這遠不止於肉體——儘管他能這樣長時間不疲倦地做愛本身也是其中一部分。愛他是精神上的。近二十年來人們談愛情談得太多了,這個字眼幾乎都用俗了。但是她愛他是精神上的,絕不是俗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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