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廊橋遺夢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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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館很暗,還算涼快,前門開著,天花板上有個大電扇,還有一台立式電扇在門口以一百零五分貝的響聲轉著。不過不知怎的,那風扇的響聲、陳啤酒的味道、電唱機的高音喇叭,還有酒吧前一張張半含敵意盯著他看的臉,使他感覺這兒比實際更熱。 外面公路上陽光炙人,他想念喀斯喀特山脈和基達卡附近聖胡安德福卡海峽沿岸的樅樹和清風。 不過弗朗西絲卡·約翰遜看起來挺涼快。她把她那輛福特卡車停在橋附近的樹叢後面,正倚著擋泥板站著。她還穿著那條特別合身的牛仔褲,涼鞋,那件白色棉制圓領衫襯托得她身材倍加嫵媚。他把車停在她的車旁,一邊向她招招手。 「嗨!真高興看見你。太熱了!」他說。平淡無味、不著邊際的談話。在一個他有所動心的女人面前的老感覺又來了。除非談嚴肅的事,他總是不知說什麼好。雖然他很有幽默感,只是稍有點怪,但是他的思想本質上是嚴肅的,處事認真。他母親常說他在四歲時就是大人了。作為一名專業人員,這對他很好,但是就思維方式而言,這種性格在一個弗朗西絲卡·約翰遜這樣的女人面前對他並不利。 「我想看你製作照片,你不管它叫『拍』。」 「你馬上就會看見的,而且你會發現這相當枯燥。至少其他人一般都這樣認為。這跟聽別人彈鋼琴不一樣,那你能參與進去共同欣賞。攝影這玩意兒,製作和表演之間要隔很長時間。今天我只是製作,等照片在什麼地方登出來,那才是表演。你今天要看到的只是大量的胡擺亂弄。不過太歡迎你來了,你來了我真的高興。」 她反復品味著最後幾個字,他不一定需要說。他可以說到「歡迎」為止,但是他沒有止於此。他是真誠地高興看到她,這很清楚。她希望她到這兒來的本身也能使他體會到同樣的意思。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他穿上膠皮靴的時候她問。 「你可以幫著拿那只藍背包,我拿那只土黃色的和三腳架。」 於是弗朗西絲卡成了攝影師助手。他剛才說得不對,可看的多著呢。這是某種表演,只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她昨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把她吸引住,部分也是因為這個。他優美的風度,犀利的目光,正在工作的上臂的肌肉,特別是他移動身體的姿勢。所有她認識的男人與他相比都顯得笨手笨腳。 但是他並非行動匆忙,相反,他完全從容不迫。他有一種羚羊般的素質,儘管她看得出他柔韌而堅強。也許他更像豹而不像羚羊。是的,豹,就是它。她感覺得出來他不是被捕食動物,而是相反。 「弗朗西絲卡,請遞給我那架有藍背帶的相機。」 她打開背包,拿出相機,對這些他隨隨便便擺弄的昂貴的器材特別小心翼翼。相機的鍍鉻的取景器上刻著「尼康」,左上角有一個「F」字母。 他此刻正跪在橋的東北方向,三腳架調得很低,他伸出左手,眼睛沒有離開取景器,她把相機遞給他,看著他的手摸到相機後一把抓住鏡頭。他擺弄一下她昨天看見從背心掛出來的繩子一端的活塞,快門閃了一下,他扳了一下快門,又閃了一下。 他摸到三腳架頂,擰松了螺絲釘,把相機卸下來換上了她遞給他的那架。他在擰緊新相機時回過頭來向她笑著說:「謝謝,你是一流的助手。」她臉微微紅了一下。 天哪,他是怎麼回事!他像從外星騎著彗星尾巴乘風而來落在她巷子口的什麼生物。我為什麼不能簡單地說一句「不謝」?她想。我在他面前有點遲鈍,但是這不是由於他的所為,是我自己,不是他。我就是不習慣和他這樣思想敏捷的人在一起。 他涉過小溪走到對岸。她帶著藍背包從橋上穿過去站在他背後,感到很快活,快活得奇怪。這裡充滿活力,他工作方式中有一種力量。他不是等待天然景色,而是輕柔地把它掌握過來,根據自己的想像加以塑造,讓大自然來適應他心目中所見到的景象。 他把他的意志強加于景觀,用不同的鏡頭,不同的膠捲,有時用一個濾光片來抵消光線的變化。他不是單純地同自然作鬥爭,而是用技巧和智慧來主宰它。農夫也用化學物質和壓土機來主宰土地。但是羅伯特·金凱德改變大自然的方式是有彈性的,每當他工作完畢之後總是讓事物恢復本來面目。 她看著他跪下去時牛仔褲緊繃在他臀部肌肉周圍,看著他褪色的斜紋布襯衫貼在背上,灰發蓋在衣領上,看著他怎樣跪坐下來調整一項設備。長久以來第一次,她單是由於注視別人而兩腿之間濕漉漉的。當她感覺到這一點時,就仰望夜空深深呼吸,聽見他輕聲罵了一句,因為有一個濾光片卡住了,從鏡頭上擰不下來。 他又涉水回來向卡車走去,穿著膠皮靴啪嗒啪嗒在水裡走著。弗朗西絲卡鑽進了廊橋。當她從另一端出來時,他正蹲在那裡拿相機對著她。她沿著路向他走去時他按了一下快門,扳過來,又按第二下,第三下。她覺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別擔心,」他笑著說,「不得你的允許我絕不會把這些照片用在任何地方。我工作已經做完。我想我先到汽車旅館去沖個澡再出來。」 「好吧,隨便你。不過一條毛巾、一次淋浴,或者那水泵或者隨便什麼東西我總還可以提供的。」她低聲地、懇切地說。 「好吧,聽你的。你先去吧,我要把這些器材裝進哈裡——我的卡車,然後立刻就來。」 她把理查德的新福特車退出樹叢,開到橋外的大路上,右轉彎向溫特塞特方向,然後插入西南朝家開去。風沙太大,看不見他是否跟在後面,不過有一次在繞過一個彎道時她覺得她看見了他的車燈,在一英里之外隨著那他管它叫「哈裡」的卡車跳動。 那一定是他,因為她剛一到家就聽見他的車駛進小巷。傑克先吠了幾聲,隨即靜了下來,自己咕嚕著:「就是昨晚那小子,我猜,那沒事兒。」金凱德停下來跟它說了會話。 弗朗西絲卡從後廊走出來。「沖澡嗎?」 「那太好了,給我指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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