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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1)


  讀者現在應該忘掉「栗樹」和「柯爾特左輪手槍」,繼續伴我們西行。以後的幾天一直是暴雨滂沱——或許,僅有一次橫穿全國的暴雨是我們無法擺脫掉的,就象我們無法擺脫偵探特拉普:因為正是在這陣日子裡,「阿茲特克紅色敞篷車」的問題向我暴露了,較之洛的情人事件更為重要。

  奇怪!我會對路上碰到的每個男性都嫉妒——奇怪!我是怎樣誤解了惡運的意義啊,或許我是被洛在冬天時謙遜的行為弄得完全平靜了下來,但無論如何,即使是一個大傻瓜,要假設另外一個亨伯特正帶著木星的煙火貪婪地追蹤著亨伯特和亨伯特的性感少女,跟著他們穿過遼闊又貧瘠的平原,也是愚蠢之至。我因而猜度到,一程又一程小心跟在我們後面,保持一定距離的那輛紅亞克是由一名偵探操縱,此人是為某個好管閒事者所雇以監視亨伯特·亨伯特對他的小繼女的所做所為。由於這是發生在雷鳴電閃之際,我出現了幻覺。

  甚或比幻覺更嚴重。我不知道她或他,或二人往我的酒裡放了些什麼,有天夜裡,我確信有人敲我們的房門,便葛地拉開門,看見了兩個東西——一個是我,赤身裸體,另一個是在雨絲綿綿的暗夜中白光照出的一個男子,戴一副額骨突出的鬼臉面具,像是笑話裡的一名醜怪偵探。他爆發一聲低沉的怪笑,然後疾步竄掉了。我搖搖晃晃回到屋裡,重又睡著,即使到今天我仍不能確定,這次拜訪是否是藥物激起的夢:我仔細研究過特拉普的幽默形式,這可能是較為可信的一個例證。噢,殘酷又無情!我想像到,有些人正是靠制做這整流行的鬼怪和癡傻兒面具賺錢的。難道次日清晨我沒看見兩個在車廠廁所裡亂翻亂搜的男孩兒就戴了一副「鄂骨突出」的面具嗎?我懷疑。或許這一切都只是巧合——由於大氣情況而產生的,我想。

  作為一個感覺敏銳、但無完整、系統記憶的殺人犯,女士們先生們不能告訴你們,究竟是哪一天我第一次確定那輛紅色敞篷車正在尾隨我們。但我確實記得,我第一次一清二楚看見車子駕駛人的那一天。有天下午我正在傾盆大雨中緩緩前進,不住盯著我照後鏡中那個搖來躲去的紅色幽靈,後來大雨減弱,淅淅瀝瀝,再後來便風停雨歇了。瑟瑟聲中,太陽也擠出雲隙,灑向高速公路。我需要一副新太陽鏡,就停在一家供應站。那時發生的事是疾病,是癌症,叫人無能為力,因此我只能略去這一事實:即我們不聲不響的追隨者,也改變了主意,停在我們後邊不遠的一家咖啡店或酒館邊,那兒有這麼個蠢招牌,巴期特爾:騙人的地方。注意到滿足了我汽車的需求,我又走進屋買了太陽鏡,付了汽油費。

  正在我簽一張旅客支票,並疑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我偶然從側窗往外瞥了一眼,便看見了一幕可怕的景象。洛從車裡探出身正急火火地對一個闊背、禿頂,穿一件灰黃色上衣和深褐色長褲的男士說著什麼,還伸出一隻手上上下下一通比劃,只有她講到嚴肅處想強調什麼的時候,才這樣舉止。幾欲將我擊昏的是——我該怎麼講呢?——是她口若懸河的熟識樣,好象他們早就彼此相知——唉,總有很多星期、很多星期了。我看見他撓臉,點點頭,而後掉轉身,又回到他的敞篷車上。這男人的肩闊胸厚,年齡與我相仿,酷象我父親在瑞士的一位表親古斯塔夫·特拉普——同樣光滑,日光浴過的臉,比我的豐滿,一小撇黑色八字鬍,一張小口如衰敗了的櫻桃。等我回到車上,洛麗塔已在看一張公路地圖。

  「那男的問你什麼,洛?」

  「男的?噢,那個。噢,是的。噢,我不知道。他問我是否有地圖。迷路了,我猜。」

  我們繼續趕路,我說:

  「聽著,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瘋了,我這會兒也不在乎了;但那個人一整天都跟在我們後頭,他的車昨天也停在了汽車旅店,我想他必是警察。

  你非常明白如果警察發現了這一切,我們的下場是什麼。現在我要知道他究竟問你些什麼,你又告訴了他什麼。」

  她笑起來。

  「如果他真是警察,」她尖聲地說,但並不合邏輯,「我們做的最糟的事莫過於告訴他我們害怕。別理他,爸。」「他問你我們去哪兒了嗎?」

  「噢,他知道。」(嘲弄我)。

  「無論如何,」我說,投了降,「我已看見了他的臉。他不漂亮,他長得非常象我的一個親戚,叫特拉普。」

  「沒准他就是特拉普。如果我是你——噢,看那,幾個九一下子變成一千了。我小的時候,」她出人意料繼續道:「我總想只要母親同意把車倒開,它們就會停下來,再變回幾個九字。」

  我想,這還是她第一次自然談起她在姓亨伯特之前的童年;或許,是演戲教會了她這套把戲;我們又靜悄悄繼續趕路,不再受人追蹤。

  但第二天,就象一場要命的疾病在藥力和希望消磨掉以後,疼痛重又襲來,我們後邊,那個光亮亮的紅色畜生再次露面。那天高速公路上交通松閑;沒人超車;也沒人試圖擠進我們謙恭的藍汽車和它傲慢的紅影子——兩輛車之間的空隙像是受了符咒的定戒,那是充滿惡意歡笑和魔法的地域,其象暗雨表一樣的精確性和穩定性幾乎是很有美感的。我後邊的司機有副寬厚的肩膀,特拉普式的八字鬍,看上去像是作陳列樣品的人像模型,他的敞篷車移動著好象全靠一根無形的銀絲繩連在我們的老破車上。我們的機器常常不如他那漆得輝煌的機械強壯,因此,我也根本不想在速度上取勝。

  夜間的馬兒啊,你慢慢地跑,噢,輕輕地跑吧,惡夢!我們爬上長長的坡,又朝坡下滾去,留心路邊的時速限,讓過慢悠悠的孩子,又象掃蕩一般在黃色公路上重劃一條黑線。不管我們怎樣開或朝哪兒開,那段著了魔的空隙都絲毫未見改變,幾何學中的一條邊線,那片如菌綠草的相傍路線。一路上我對我右邊隱秘的光焰明燎非常:她快樂的雙眸,她火燒火燎的臉頰。

  一位交通警身陷交叉路口的一團惡夢中——四點半時在一座工廠城——正可以憑機會的手解除那符咒。他招手向我示意,而後用同樣的手勢剪斷了我的影子。二十部汽車插進我們中間,我加大油門,敏捷地轉向一條狹窄的小徑。一隻麻雀帶著一大塊麵包片飛落下來,不料又被另一隻捉住,還叼走了它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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