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洛麗塔 | 上頁 下頁
第49章(2)


  那天或許是第二天,我們穿過一片莊稼地,旅程長得令人心煩,後來到了一個友愛的小城鎮,就留宿在「栗樹園」裡——舒適的木屋,濕施德的綠地,蘋果樹、一架老式秋千——還有一片廣闊的夕陽,但那疲憊不堪的孩子根本顧不上了。她要求經過卡斯比姆,因為那兒離她家鄉只三十英里;以後的幾個早晨,我發現她無精打采,再也不願去看看約五年前她曾玩過跳房子的人行道。我非常害怕那條側路,原因很明顯;雖說我們已達成協議不以任何方式使自己太招人眼目——只呆在汽車裡,不去拜訪老朋友。她放棄此計劃給我的寬慰又被一個念頭破壞了:倘若她已覺出我是完全抵制對皮斯基的懷鄉症,就象我去年那樣,她就不會如此輕易地放棄了。我呼口氣,挑明瞭這一點,她也歎口氣,抱怨說不舒服。她想呆在床上,至少呆到下中吃茶點的時候,周圍還有一大堆雜誌。過後她感覺好點兒,就建議我仍繼續西行。我應該說她很溫和,又嬌弱無力,極想吃些新鮮水果,我就決定去卡期比姆給她買一盒可口美味的野餐午飯。我們的小屋座落在林木茂密的一座小山上,從窗戶可以看見鄉路綿延直下,穿過整齊的栗樹,延伸到美麗的城鎮時又岔開象分叉的髮絲。在純淨的清晨,那城鎮看上去是那般清晰如同小玩具一樣。還能看清一個象像侏儒一樣的女孩兒騎在一輛甲蟲一樣的自行車上,一條狗,以比例而言略顯過大;同樣清楚的是那些朝山進香客和騾子,蠟白的道路和藍色的山、紅色的小人。我有種歐洲人的嗜好,能不用車時就願意安步當車,因此我輕閒地走下來,結果就碰上了那位騎車姑娘——一個平談豐滿的女孩,梳著辮子,身後跟著一條聖伯納德大狗,它的眼眶象三色紫羅蘭。在卡斯皮姆,一位上了年紀的理髮師給我理了個馬虎的頭:他嘮嘮叨叨地說起他玩棒球的兒子,每遇一個爆發音,唾沫就噴在我的脖子上,隔一會就用我的大圍巾擦擦他的眼鏡,或停下他顫顫巍巍的剪刀,去剪什麼褪了色的報紙,於是我無法專心了。忽又發現他正指著書架上一堆陳年老酒中的一張照片,這讓我大吃一驚,那位健壯的年輕捧球手已經死了三十年。

  我喝了一杯無味的咖啡,經我的猴子買了一捆香蕉,又花了大約十分鐘逛了熟菜店。至少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這個決意歸家的清教徒又出現在通向「栗樹城堡」的彎路上。

  我在進城的路上看見的女孩現在背著亞麻布正在幫助一位畸形人,他碩大的頭和粗短的身體使我想起了意大利低級喜劇中的「貝托爾多」。他們正打掃著小屋,小屋有大約十二座「栗樹冠」,怡人地分隔在蔥綠密樹中。正是午時,大多數小屋伴隨著紗門的最後一聲呼響,全都擺脫了它們的占居者。一對非常老,幾乎象木乃伊一樣的老夫妻,穿一身款式非常新穎的衣服,正在從鄰近的一間汽車篷裡往外爬:而另一間有一片紅色的汽車蓋象一塊鱈魚凸了出來;離我們小屋更近的地方,一位健壯的黑髮、藍眼美男子正往旅行車上裝一台袖珍冰箱。我經過時,他象綿羊一樣意味深長地朝我咧嘴笑笑。在對面那片開闊草地上,在枝葉茂密的濃郁樹蔭中,那條老相識聖伯納德狗正守護著女主人的自行車,近旁一位年輕的婦人,母性融融的神態,把一個心蕩神馳的嬰兒放在一架秋千上,輕輕地搖著,一個兩三歲面露嫉妒的男孩正枉自無聊地把秋千的橫木推來推去;最後他終於成功地撞倒了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大叫大鬧,但他的媽媽卻繼續溫和地笑著,對在場的哪個孩子都看也不看。我之所以能非常清楚地想起了這些細節,可能因為僅在幾分鐘以後,我就又審視了這些印象;除此之外,我的內心自從比爾茲利那可怕的夜晚以後就時時戒備森嚴。散步時醞釀起的良好感覺,我不願它轉變——卻還是被初夏纏繞我裸露的脖頸的微風轉變了;被潮濕的碎石傳出的嘎紮紮響聲、我從假牙裡曝出來的一小塊多汁食物、甚至我買的食物舒適的份量(我心臟的一般能力是不允許我提這麼重的)轉變。不過即使我悲哀的心仿佛在甜美地跳動著,引用老龍薩的話說,當我到達我留下我的多洛雷斯的小屋時,我還是感覺到了愛情的憂鬱。

  讓我大吃一掠的是,她已起來了,穿著寬鬆褲和T恤衫坐在床邊,望著我,好象無法安置我。她的小乳房坦率、柔軟的形狀在她薄而軟的襯衣下突現出來而不再模溯,這種直露激怒了我。她還沒梳洗;但她的嘴儘管塗得髒乎乎,還是清爽得很;她的兩排牙齒象酒浸過的象牙或一片粉色的水晶閃著熠熠的光。她坐在那兒,兩隻手合放在膝上,象做夢一樣滿面洋溢著殘酷的紅暈,那無論如何和我是沒關係的。

  我撲通一聲丟下手中沉重的紙口袋,呆呆地站住,盯著她穿著涼鞋赤裸的腳腕,然後望望她驚呆了的險,然後又望著她罪孽的腳。「你出去了,」我說(涼鞋上滿是沙子)。

  「我剛起來,」她回答,截住我下垂的眼神,補充道:「出去了一秒鐘。想看看你回來了沒有。」

  她注意到了香蕉,就朝桌子方向扭去,以解脫自己。

  我能有什麼特別的懷疑呢?確實一絲沒有——但這些泥巴,她恍惚的眼神,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獨特的溫馨呢!我什麼也沒說。我朝公路望去,公路那麼清晰地在窗框裡蜿蜒而行……任何想背叛我的信任的人都會發現那是個絕妙的遠景。洛胃口大開,專心致力於她的水果。突然間我想起了鄰屋那傢伙討好的嘻笑。我飛速沖出去。所有的小汽車都消失了,除了他的旅行車;他懷孕的妻子正抱著嬰兒和另一個本不太想要的孩子上車呢。

  「怎麼啦,你到哪兒去?」洛在走廓上喊著。

  我什麼也沒說。我將她柔軟的後背推進屋內。我剝下她的襯衣,將其餘的衣服統統脫光,我拽掉她的涼鞋。我瘋狂地搜尋她不貞的影子;但我探詢到的氣味卻是那麼纖弱,實際上很難同一個瘋子的幻想加以分辨。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