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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2)


  對一頭汗律津、精神錯亂、瑟瑟發抖、訓練有索的動物發佈命令的低聲悄語,我讓洛站起來,我們威嚴地走開,又不那,麼威嚴地跑向小汽車。汽車後面停著輛漂亮的旅行車,一位長著幾根藍黑色小鬍子的漂亮的亞述人,非常好的先生,穿著綢襯衣和紫紅色寬鬆褲,大概是那肥胖的植物學家的丈:

  夫,正在全神慣注地給指示路標拍照。路標上寫著約一萬多英尺高,我真要喘不過氣;我們嘎紮紮、疾速啟動了車子,洛仍然在和她散亂的衣服做鬥爭,一邊還咒駡我,用的語言是我做夢也想不到女孩子會知道的,更不用說使用了。

  還有其他一些不愉快的意外事。比如有一次是在電影院。洛那時對電影仍然熱情不衰(上高校二年級期間,這種熱情曾下跌)。我們真是過得醉生夢死,昏天黑地,噢,我不知道,那一年我們為參觀旅程安排了一百五十或二百個項目,而在更頻繁稠密的看電影階段裡,大部分新聞短片我們都是看過六遍,因為這種電影主畫面一周更換一次,便總是尾隨我們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她最喜歡的電影類是按如下順序排列的:音樂件,下層社會片和西部片。在第一類電影裡,真正的歌手和舞蹈者在抗憂怨的銀幕天地度過的是不真實的舞臺生涯,死亡和真理在此均遭禁忌,而頭髮已白卻仍天真、特意安排成未死的、最初總是不那麼贊成女兒為電影神魂顛倒的父親,結尾總是他在寓言般的百老匯向他的神聖理想歡呼。下層社會的電影表現的是分裂的社會:英雄的記者慘遭毒手,電話匯費漲到億萬,在射術不佳卻相當粗野的氣氛中,惡棍們被身患重仍無所畏懼的警察追得在下水道和商店裡亂竄(我要少給他們點作業)。最後是西部片中紅褐色的風光,那些滿面通紅、藍眼睛的野騎手和一本正經、漂亮的學校老師出現在「咆哮峽谷」裡,仰嘯的馬,壯觀的奔騰,手槍戳透顫悠悠的窗玻璃,巨大的拳頭打來打去,積滿灰塵的舊式家具倒成奇異的山堆,當作武器用的桌子,恰如其份的跟頭,藏著利器的手還摸索著掉落的鋼制單刃獵刀,豬似的咕嚕聲,拳頭朝下顎熟練的出打,腹部挨踢,以及飛來的器械;流血過多的痛苦剛剛過後,就是把海克力斯送進醫院(我現在應該知道了),沒什麼可演的了,就剩下那個重新振作的英雄擁抱他璀燦的邊疆新娘,青銅色的臉頰上還留有瘀傷斑斑。我記得在一家憋悶的小劇場裡看過一場午後劇,劇場裡擠滿了孩子,彌漫著炸玉米花的熱氣。月亮是黃的,懸在戴圍巾的男歌手頭上,他的身影映在他的琴弦上,他的腳站在一棵松木上,而我則不自覺地摟住洛的肩膀,臉頰移向她的太陽穴,這時我們後邊兩個色迷迷的惡棍開始嘀咕這最可疑的事——我不知道我是否理解對了,但我意識到了我的所做所為,於是縮回了我溫情的手,當然,後來演的一切在我看來都仿佛是一片濃霧。

  我記起的另一意外事件與歸途上我們夜晚穿過的一座小城有關。大約距該城二十英里,我告訴她,她要入的那所比爾茲利學校是個第一流、非男女合校,也沒有那派現代胡說,於是洛就向我展開猛烈的舌戰,乞求、侮辱、自我辯解雙關語、殘忍的下流話和孩子氣的絕望,全都交織進憤怒的邏輯論理中,這論理又激起了我類似解釋的行為。我被她粗野的字眼攪蒙了(幹得漂亮……我要是對你的話認真我就是個蠢貨……臭蛋……你做不了我的主……我看不起你……等等等等)竟以每小時五十英里的速度駛過沉睡中的城市,在平滑的高速公路上繼續飛駛,突然有兩名警察用聚光燈射在我們的車上,叫我停在路邊。我對她噓了一聲,她還在機械地怒吼亂罵。那兩個人懷著惡意的好奇心斜眼看了看她和我。

  突然間,她滿臉頓生笑靨,朝他們甜甜地笑起來,對我的剛毅她從未有過如此表示;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洛甚至比我更懼怕法律——象執法官一樣的警察向我們致歉,我們又卑屈地徐徐上路,她的眼瞼閉上直顫,故作虛脫無力的樣子。

  為此我要做一次認真的懺悔。你會笑的——不知怎麼實際上我真地從不明白合法究竟何樣。即使現在仍不知道。

  噢,我只是零零星星知道一些,阿拉巴馬州禁止監護人不經法院准許就擅改監護住處;明尼蘇達洲,我要向她脫帽致意,規定親屬對十四歲以下兒童承擔永久性保護和監督權,法院對此無裁決權。疑問:一個可愛的青春期寶貝的繼父,只做過一個月的繼父,年齡成熟、小有獨立財產、只是過於神經質的鰥夫,身後有一段居在歐洲、一次離婚和進行過幾所精神病院的歷史,他能否被視為親屬,並因此自然被視為保護人嗎?如果若,我是不是應該並且能夠有充足理由去向「福利理事會」提出申請(我該怎樣提出申請?),而後讓法院職員調查溫順、可疑的我和危險的多洛雪斯·黑茲?許多關於婚姻、強姦、收養等等的書,我都負著罪到大大小小的城市公共圖書館請教過了,書中除了暗示這種情況是未成年孩子的超級監護,便常常不了了之。皮爾溫和紮佩爾,如果這兩個名字我沒記錯的話,是在一部感人的講合法婚姻的大卷書裡出現的,他們卻完全無視那些喪母女童的繼父的處境,前者既受後者監護又非後者所能控制。我最好的朋友,一位天真的老處女,滿懷深深的痛苦從一間積滿塵土的儲藏室裡為我挖掘出一篇社會服務方面的專論(《芝加哥》1936),專論說道:「並沒有原則規定每位兒童都必須有一位保護人;法院是被動的,而且只在兒童處於顯而易見十分危險的境地才參與事情衝突。」我總結道,只有在某人提出其嚴肅、正式的請求時才能被指定為保護人;不過,在他接到聽訴通知且插上一對快樂的羽翼之前,幾個月的時光都溜走了;而在這幾個月中對那漂亮卻兇狠的孩子的詭計,根據法律他卻只能聽之任之;後來,這終於成了多洛雷斯·黑茲的情形。接下去的是聽訴,來自長板凳那邊的幾個問題,來自律師那邊的幾個令人信心大振的回答,一個微笑,一個點頭,屋外的輕輕細雨,任命就此宣告完成。但我還是不敢。

  離遠點兒,作只老鼠,在你的洞裡蜷伏著吧。法院只在涉及財產的問題上才顯出過份殷勤:兩位貪婪的保護人,一個遭劫掠的孤兒,另一位更貪婪的涉嫌人。可是我們,一切都並井有條,財產清單已經做好,她母親不多的財產誰也沒碰正等著多洛雷斯,黑茲長大去繼承。最好的政策似乎正是為了抑制對它的任何實施。要不然,如果我過分保持緘默,某些多嘴人,某個「人權組織」反要介入吧?

  法洛朋友,是某方面的律師,應能給我一些實心實意的勸告,但他的時間完全被瓊的癌症占去了;超出他已經承諾的事,他根本無暇顧及——具體說就是照管夏洛特不多的財產,那是她摔死後法院分期給予的補償。我已經讓他從心眼裡相信多洛雷斯是我的骨血,因此不能指望他為我此時的窘況焦慮。讀者至此應能推斷出,我是個可憐的生意人;不過無知和懶惰均不能防礙我從旁處獲得職業性建議。使我裹足的是一種糟糕的感覺:我成為我若任意打亂命運安排並企圖賦理智予她幻想的天性,其天性又將焉存,就象東方神話中山巔上的那座空殿,只要高瞻遠矚的主人向它的守門人打聽為什麼那一抹夕陽遠在黑色岩石和地平線之間卻仍能如此清晰,宮殿便立刻遁跡無蹤。

  我決定到比爾茲利(比爾茲利女子大學所在地)以後就找一些我尚未研究過的參考資料,比如沃納的論文「美國法律中的監護權」和一些「美利堅兒童局出版物」。我還決定讓洛做任何事總比她敗壞品性地消磨時光要強。我可以說服她做許多事——開列的項目沒准能唬得職業教育家目瞪口呆;但不論我怎樣軟硬兼施,始終未能使她讀上超出所謂笑話書或雜誌上專門寫給美國女性的故事以外的任何東西。任何程度稍高的文學對她來說都帶有學校氣味,儘管從理論上說,她願意欣賞《丟了排水孔的女孩子》或《阿拉伯之夜》或《小婦人》,不過她還是確信她不能在這些學問高深的閱讀中打發掉她的「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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