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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3)


  我費盡心力為她講解美利堅合眾國的地形圖,目的是給她以「遊歷各地」、朝既定目的地、朝奇異的快樂行駛的印象。我從來沒見過此刻展闊在眼前的這麼平滑可愛的公路,橫穿四十八州彎彎曲曲的州界。我們貪婪地吞掉條條高速公路,在心蕩神馳的靜謐中滑過光澤熠熠的黑色跑道。洛不僅無心流連風光,而且還粗暴地怨恨我老讓她注意這、注意那迷人景致;我自己也只是由於旅途兩邊的精緻美景一次又一次映入我的眼簾以後才深諳其韻味的。按繪畫思想說,北美鄉間的寬闊低地乍一出現時,它像是使我想到了某個快活的發現而驚奇不置,那些古時從美洲進口的塗滿色彩的油畫布就掛在中歐地區托兒所的臉盆架上方,上面畫的大綠色塊的風景竟弄得昏睡沉沉的孩子如癡如醉——不透光的彎扭的樹、一座穀倉、一頭牛、一條小溪,朦朧的果園開著晦暗的白花,或許還有一堵石垣或綠色樹膠水彩畫上的山。然而漸漸地,我越熟悉那些田園風光的基本模式,越看它們就越覺陌生。在平原農耕地以及象玩具一樣的一排排小屋頂以外,總會緩緩散漫開一副無用的可愛景象,一個低斜的太陽,泛著金白色的光芒,將溫暖、象剝了皮的桃肉的顏色撒遍一片二維空間;鴿子灰色的雲層上邊緣,雲和遙遠處多情的霧融在一起。或許還有一排高大的樹林,在地平線、在苜蓿荒野之上炎熱而純淨的正午襯景中形成剪影,克勞德·洛林之雲被繪入遠處霧迷迷的青空,只有它們堆積的部分在淺灰色暈暗的背景中凸現出來。要不然也可能是伊爾·格列柯凜峻風格的地平線,孕育著黑沉沉的狂風暴雨,一些懷抱農具的農夫一閃即逝,四周是波光鱗鱗的水和澀口的綠玉米,所有這一切都象一把打開的扇子,出現在堪薩斯的某地。

  寬闊的平原上,不時有大樹仿佛朝我們移近,又自覺地停在路邊,給野餐桌灑下一點點人道主義的樹蔭,斑駁的陽光,壓平了的紙杯,果皮核和冰激淋木棍棄置一地。我的隨隨便便的洛作為路邊設施的大用家,常被廁所標牌弄得很開心——「男士和女士』「約翰和簡」,「傑克和吉爾」,甚至還有「巴克的和多伊的」;我則沉浸在一個藝術家的夢境中,目不轉睛地盯看濃綠的橡樹背景上那些汽油裝備的明快色澤,或盯著遠處的山,拼著命——雖已傷痕累累卻仍毫不馴服——從企圖侵吞它的開荒地裡延伸出去。

  夜晚,大卡車裝飾著彩色燈光,象巨大駭人的聖誕樹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日暮時尚在途中的小轎車呼嘯而過。第二天,頭頂上又是薄雲聚集融匯,熱氣驅散了蔚藍的天色,洛總要吵鬧著去喝點兒什麼,兩隻腮對著蠟紙管用力地一鼓一鼓,再回到汽車時,裡面總是成了火爐;公路在前方微微閃爍,遠處一輛轎車受到路面翻目的強光反射如海市蜃樓般變幻著形態,熾熱的光耀裡,仿佛是飄浮在空中,又方又高,是那種老式樣。我們西去的途中,幾簇被加油工稱為「山艾樹」的樹叢出現了,而後就是神秘的、輪廓似桌的山,再後來是染上松樹油藍點的紅色峭壁,後進又是一片山界,黃褐色漸趨藍色,藍色漸趨幻想色,而後一片沙漠迎接我們,就會用濃烈的風沙,灰色的荊棘叢,以及仿白花似的衛生紙碎片隱理在沿高速公路受風摧殘而凋蔽的花基之中;路內閣,時而立著愚鈍的牛,就那麼一種姿勢動也不動(尾巴在左,白色眼睫毛在右),橫切人類一切交通法規。

  我的律師建議我對我們以後的旅行路線作一清楚、坦率的交待,我想至此我也不能退避了。粗略地說,在那瘋狂的一年裡(一九四七年八月至一九四八年八月),我們開始的路線是在新英格蘭的一系列曲線和盤旋線,然後蜿蜒向南,上上下下,東東西西;又垂直落到所謂「迪克西蘭」的地方,躲開弗羅裡達,因為法洛夫婦正在那兒,接著轉頭向西,穿過玉米帶和棉花帶(這恐怕不是非常清楚,克拉倫斯,我當時沒作什麼記錄,只參考了一套低劣、蹩腳的三卷本旅行指南,這套書幾乎就是我破碎的過去的象徵,可以此核查這些回憶);兩次穿過落基山,又漂泊在南方沙漠裡過冬;後來到達太平洋,轉向北,穿過森林公路沿途茂盛的淡紫丁香花叢;幾乎到了加拿大邊境;又朝東去,穿過那片好土地和壞土地,回到廣闊的農業區,儘管小洛尖聲抗議,我們還是躲開了她那出產玉米、煤和木材的出生地;最後,又返回到東部的終止地,隱沒於比爾茲利大學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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