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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5)


  噢,一個夢幻般的寵兒!她走向一隻敞開的皮箱,好象是以一種慢動作式步履從遠處朝它潛近,看著那個遠處、放在行李架上的寶箱。(她那雙灰色的大眼睛,我想,出了什麼錯嗎?或者,是不是我們兩個人都陷入了同一種著魔的氛圍中?)她一步步朝它走去,把她穿著很高的鞋跟的腳抬得相當高,又曲起她美麗的男孩子式的雙膝,戴著透視鏡,穿過膨張的空間,就象個水底的行者,或在飛翔的夢中漫步。然後,她用小臂舉起一件紅棕色、迷人又昂貴的胸衣,慢慢放在她呆滯的兩手間展開,她仿佛是個迷惑的獵鳥人,抓住火紅的鳥翅尖展開它們,面對如此難以置信的景象屏住了呼吸。而後(我一直站在那兒等她)她抽出了一條晶光閃爍的腰帶,象一條遲緩的蛇,戴在腰上。

  然後她無聲地走進我期待的懷抱,滿面春風,心情輕快,用她溫柔、神秘、不那麼單純、冷漠、閃光的眼睛撫慰我——無論如何,就象廉價女孩中最廉價者。因為那就是性感少女所效法的——而我們卻在呻吟、死去。

  「吻,怎麼做?」我浸在她發中低唱(對語言的控制力無影無蹤)。

  「如果你定要知道,」她說,「你的方式不對頭。』「告訴我,對頭是麼什樣。」

  「在合適的時候,」發現口誤的人兒回答道。

  但是,我肯定馬上就可能鑄下致命大錯;幸運的是,她又轉向了寶箱。

  在浴室裡,我花耗了相當長的時間恢復常態,站在那兒,心咚咚響,屏住呼吸,我聽見我的洛麗塔叫著「嗚」、「咦」啊」之類女孩子的快活聲。

  她用過肥皂了,只因為那是塊樣品皂。

  「好啦,跟我走吧,親愛的,如果跟我一樣餓了。」

  往電梯走,女兒搖著她白色的舊皮包,父親在前面(注意:從沒在後面,她不是個女士)。當我們站住(現在是肩並肩)等著被帶下去,她的頭向後仰去,毫不抑制地打個哈欠,搖了搖她的卷髮。

  「在營地你們幾點被叫起床?」

  「六點——」她遏止了另一個哈欠——「半」——哈欠打了出來,她全身骨架都在顫抖。「半」她又重複道,嗓子充得滿滿的。

  餐廳迎面飄來一股油煎肥肉的味道,還有一張枯索的笑臉。這是個寬敞的地方,傷感的壁畫描繪了著魔的獵人各種各樣的姿式和著魔狀態,處在一群龐雜呆板的動物、森林女神和樹叢中間。星星散散的幾位老太太,兩位牧師,一位穿運動衣的男士正安安靜靜地打掃他們的飯菜。餐廳九點關門,穿綠衣、面無表情的侍女滿心歡喜,匆匆忙忙得要命,想趕我們走。

  「他是不是非常、非常象奎爾蒂?」洛細聲細氣地問,她尖尖的褐色胳膊肘沒有抬起來,但顯而易見,正心急火燎想指指餐廳遠處角落裡一位穿醒目的花格衣的孤獨食者。

  「象我們拉姆斯代爾的胖牙醫?」

  洛止住了她剛剛吞下的一口水,放下杯子。

  「當然不是,」她急促地笑笑說。「我是說撰寫飛機廣告的那個人。」

  噢,名聲!噢,女人?

  甜點心砰地一下摔落下來———一大片櫻桃餅給年輕女士吃的,給她的保護者的香草冰激淋大部分都被她敏捷地塗在她的肉餅上了——我拿出一個裝著「爸爸的紫藥片」的小玻璃瓶。當我回過頭去看那些暈船的壁畫,看那個奇異又可怕的時刻,對我那時的行為只能用那次夢幻的真空中旋轉著一個錯亂的大腦的說法加以解釋;但在當時,一切在我看來都像是非常簡單又不可避免的。我四下望望,竊喜最後一位就餐者已經離開,我又支走了礙事人,在絕對的深思熟慮之後,將魔藥貼在手掌裡。我已經對著鏡子多次仔細彩排過這個動作:將兩隻空手握在一起舉至張開的嘴(假裝地)吞下一粒藥片。正如我所期望的,她一把抓住裝滿「美人之眠」顏色豔麗的藥片的小瓶搶了過去。

  「藍色的!」她大叫。「紫藍色。用什麼製成的?」

  「夏日的天空,」我說,「還有梅子、無花果,還有皇帝的葡萄汁。」

  「不,嚴肅點——求你了。」

  「噢,就是紫藥片。維生素X。能讓人象牛或象斧頭那麼壯。想嘗嘗嗎?」

  洛麗塔伸出手,使勁地點點頭。

  我希望藥能立刻見效。果然如此。她經歷了很長很長的一個白天,早晨和巴巴拉一起去划船了,巴巴拉的姐姐是「湖區導遊」;此刻;在上齶隆起的兩個被壓抑了的哈欠之間,這可愛、可親的性感少女將這些告訴了我,哈欠又接著發展成一串——噢,這魔藥多麼靈驗!她腦中隱約出現過的電影,在我們涉水似地走出餐廳之時,已當然被遺忘了。我們站在電梯裡,她靠在我的身上,軟綿綿地笑著一一難道你不喜歡告訴你嗎?——她的黑色眼瞼半合半張;「困了,啊?」湯姆大叔說,他正領引安靜的法國一愛爾蘭紳士和他的女兒上去,還有兩位憔悴的婦人,玫瑰行家。她們深表同情地望著我柔弱、曬得紅黑、蹣跚暈眩的玫瑰色寶貝。我幾乎是提著她進入了我們的屋。她坐在床邊,搖擺了一會兒,接著用柔和、模糊、拖長的聲音囈語。

  「如果我告訴你——如果我告訴你,你能保證第困,那麼困——頭晃著,眼神迷茫」,保證你不怨我嗎?」

  「以後吧,洛。現在睡吧。我把你放在這兒,你自己上床睡吧。給你十分鐘。」

  「噢,我是個討厭的女孩兒,」她繼續說,搖著頭髮,用遲緩的手摘下一條絲絨頭帶。「讓我告訴你——」「明天,洛。去睡吧,去睡——看在上帝的份上,上床吧。」

  我把鑰匙裝進兜,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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