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洛麗塔 | 上頁 下頁
第27章(1)


  還是在帕金頓。最後,我終於實現了一個小時的睡眠——又因為無緣無故同一個完全是怪物、滿身長毛的小陰陽人交媾而從恐怖和疲憊中驚醒。那會兒,已經是早晨六點,我突然想到我若是提早到達營地可能好些。從帕金頓我還有一百英里要走,要到黑茲山和布賴斯地就更長。如果我說過下午去接多麗,那只是因為我的幻想堅持要天賜之夜儘快降臨,以掩住我不堪忍耐的心。但這時,我預見到了各種各樣的誤解,而且任何一點點神經質的遲誤都可能給她機會往拉姆期代爾打一些迷惑的電話。九點半,我決定出發時,一隻,壞電池把我弄得很不愉快;中午臨近,我才終於離開了帕金頓。

  兩點半左右,我到達了目的地;把車停在一片松樹林裡,一位穿綠衫衣、紅頭小鬼的少年站在那兒,悶悶不樂地投著蹄鐵玩;他徑直帶我去了灰泥房中的一間辦公室;我已經處在瀕臨死亡的狀態中了,還必須再忍受衣著邋遢、頭髮呈紅褐色的營地女主人多管閒事的幾分鐘同情。多麗的東西她說都收拾好了,準備啟程。她知道她媽媽病了但不危險。

  黑茲先生,我是說,亨伯特先生,您想不想見見營地顧問?

  或看看孩子們住的屋子?每間那是要獻給迪期尼造物的?要不見見洛奇?耍不讓查利去找她來?孩子們剛剛把飯廳佈置好,有個舞會。(或許過後,她會對什麼人說:「這可憐的人樣子就象附屍還魂。」)這會兒,讓我保留那情景中所有瑣碎和重大的細節:老巫婆霍姆斯寫了一張收條,撓撓頭,拉出桌子的一個抽屜,把找錢倒入我不耐煩的手掌中,而後利索地鋪開一張鈔票,發出一聲明快的「……還有五元!」;女孩子的照片;一些俗豔的蛾子或蝴蝶,仍然活著,安全地釘在牆上(「自然研究」)營地飲食衛生證書鑲在鏡框裡;我顫抖的雙手;能幹的霍姆斯製作的一張報告多麗·黑茲七月表現的卡片(「尚佳;喜歡游泳和划船」);一陣樹與鳥的聲音,和我咯咯跳動的心……

  我背朝敞開的門站著,繼而感到血沖上了頭,我聽見身後她氣喘噓噓的聲音。她來了,連拖帶撞她的皮箱。「咳!」她說,站住,用她狡黠又喜悅的目光望著我,她的微笑有些傻乎乎,卻又美妙可愛,兩片柔軟的嘴唇分開了。

  她瘦了些,高了些,有一瞬,我好象覺得她的臉不如我這一月來一直在腦中珍愛的那個印象那麼漂亮;她的臉頰像是凹陷了,又有太多的雀斑掩蓋了她玫瑰紅的面色;這個第一印象(是兩顆虎心搏動之間的一個十分短暫的人性的休歇)明確包含了所有亨伯特必須做、想做、將做的含義,就是要給這位儘管有太陽色卻仍然面色蒼白、眼圈暗黑的小孤兒(甚至她眼睛下的黑鉛陰影也暗藏著雀斑)一種良好的教育、一個健康而快樂的少年生活期,一個乾淨的家,和她年齡相仿的好女友,在她們中間(如果命運認為值得補償我),我或許能找到一個漂亮的專為亨伯特博士先生提供的小處女。但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象德國人說的,那行為天使般的線條被抹去了,我克服了我捕食的習性(時間超越了我們的狂想),她又成了我的洛麗塔——實際上,比任何時候都更是我的洛麗塔。我將手放在她溫熱、紅褐色的頭上,提起了她的行李。她全身玫瑰色,蜂蜜色,穿著她最鮮亮的有幾個小紅蘋果圖案的方格棉布衣,她的手譬和雙腿都呈深黃棕色,上面有幾道像是凝血結成的小虛線,她白襪子上的束帶翻下來還是到我記憶中的高度,正因為她孩子氣的步態,或因為我記得她總是穿無跟的鞋子,她現在的運動鞋看上去不知怎麼顯得太大,對她來說跟兒也太高。再見了,Q營地,快樂的Q營地。再見了,既平淡無味又不衛生的食物,再見了查利男孩。在熱烘烘的汽車裡,她靠我坐下,打了一拳給落在她美麗的膝上的蒼蠅;而後,她的嘴就不停地用力嚼一塊口香糖,又敏捷地搖下她那邊的玻璃,才又坐穩過來。我們快速穿過斑駁的樹林。

  「媽媽怎麼樣了?」她出於責任地問。

  我說醫生還不太清楚問題是什麼。總之是腹部的什麼。

  可僧?不,是腹部。我們要在附近停一會兒。醫院在鄉下,在利坪維爾的風化城附近,十九世紀早期有位大詩人曾在那兒住過,到了那裡我們會把一切盡收眼底的。她認為這個主意頂頂好,並問晚上九點前我們能否到達利坪維爾。

  「晚飯時我們會到布賴斯地,」我說,「明天,我們去遊利坪維爾。那次行軍怎麼樣?你在營地過得快樂嗎?」

  「嗯——哼。」

  「離開遺憾嗎?」

  「嗯——哼。」

  「說啊,洛——別光哼哼。對我講點兒什麼。」

  「什麼,爸?」(她讓那個詞帶著深思熟慮的譏諷拖長了說出來。)「任何古老的什麼。」

  「行啊,只要我那麼叫你?」(眯著眼睛看公路)。

  「當然。」

  「這是幕短劇,你知道。你什麼時候迷戀上我媽媽的?」

  「有一天,洛,你會明白許多感情和情況的,比如說合諧,精神關係的美好。」

  「哼!」性感少女冷嘲道。

  談話中的短歇,用風景填充了。

  「看,洛,山邊那些牛。」

  「我想我會吐了,如果再看牛。」

  「你知道,我很想你,洛。」

  「我不。事實上我已經背叛了你,不忠實於你了,但這毫無關係,因為反正你已經不再關心我了。你比我媽媽開得快多了,先生。」

  我從盲目的七十降慢到半盲的五十。

  「你為什麼覺得我已經不關心你了,洛?」

  「是啊,你還沒吻過我,不是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