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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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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小艇半劃著,半隨浪逐流,逐漸向北方的岸邊飄去,最後靠近了溫特頓岬角。 離開大船不到一刻鐘,我們就看到它沉下去了。這時,我才平生第一次懂得大海沉船是怎麼回事。說實在話,當水手們告訴我大船正在下沉時,我幾乎不敢抬頭看一眼。當時,與其說是我自己爬下了小艇,還不如說是水手們把我丟進小艇的。從下小艇一刻起,我已心如死灰;一方面這是由於受風暴的驚嚇,另一方面由於想到此行兇吉未蔔,內心萬分恐懼。 儘管我們處境危難,水手們還是奮力向岸邊劃去。當小艇被沖上浪尖時,我們已能看到海岸了,並見到岸上有許多人奔來奔去,想等我們小艇靠岸時救助我們。但小艇前進速度極慢,而且怎麼也靠不了岸。最後,我們竟劃過了溫特頓燈塔。海岸由此向西凹進,並向克羅默延伸。這樣,陸地擋住了一點風勢,我們終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靠了岸。全體安全上岸後,即步行至雅茅斯。我們這些受難的人受到了當地官員、富商和船主們的熱情款待;他們妥善安置我們住宿,還為我們籌足了旅費。我們可以按自己的意願或去倫敦,或回赫爾。 當時,我要是還有點頭腦,就應回到赫爾,並回到家裡。 我一定會非常幸福。我父親也會像耶穌講道中所說的那個喻言中的父親,殺肥牛迎接我這回頭的浪子。因為,家裡人聽說我搭乘的那條船在雅茅斯錨地遇難沉沒,之後又過了好久才得知我並沒有葬身魚腹。 但我惡運未盡,它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我不思悔改。有好幾次,在我頭腦冷靜時,理智也曾向我大聲疾呼,要我回家,但我卻沒有勇氣聽從理智的召喚。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該怎麼稱呼這種驅使自己冥頑不化的力量,但這是一種神秘而無法逃避的定數;它往往會驅使我們自尋絕路,明知大禍臨頭,還是自投羅網。很顯然,正是這種定數使我命中註定無法擺脫厄運。也正是這種定數的驅使,我才違背理智的召喚,甚至不願從初次航海所遭遇的兩次災難中接受教訓。 我的朋友,即船長的兒子,正是他使我鐵下心來上了他父親的船,現在膽子反而比我小了。當時,我們在雅茅斯市被分別安置在好幾個地方住宿,所以兩、三天之後他才碰到我。我剛才說了,這是我們上岸分開後第一次見面。我們一交談,我就發現他的口氣變了。他看上去精神沮喪,且不時地搖頭。他問了我的近況,並把我介紹給他父親。他對他父親說,我這是第一次航海,只是試試罷了,以後想出洋遠遊。 聽了這話,他父親用十分嚴肅和關切的口吻對我說,"年輕人,你不應該再航海了。這次的災難是一個凶兆,說明你不能當水手"。"怎麼啦,先生,"我問,"難道你也不再航海了嗎?"「那是兩碼事,"他說,"航海是我的職業,因此也是我的職責。 你這次出海,雖然只是一種嘗試,老天爺已給你點滋味嘗嘗了;你若再一意孤行,必無好結果的。也許,我們這次大難臨頭,正是由於你上了我們的船的緣故,就像約拿上了開往他施的船一樣。請問,"船長接著說,"你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坐我們的船出海?"於是,我簡略地向他談了談自己的身世。他聽我講完後,忽然怒氣衝天,令人莫可名狀。他說,"我作了什麼孽,竟會讓你這樣的災星上船。我以後絕不再和你坐同一條船,給我一千鎊我也不幹!"我覺得,這是因為沉船的損失使他心煩意亂,想在我身上洩憤。其實,他根本沒有權利對我大發脾氣。可是,後來他又鄭重其事與我談了一番,敦促我回到父親身邊,不要再惹怒老天爺來毀掉自己。他說,我應該看到,老天爺是不會放過我的。"年輕人,"他說,"相信我的話,你若不回家,不論你上哪兒,你只會受難和失望。到那時,你父親的話就會在你身上應驗了。"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很快就跟他分手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對他的下落,也一無所知。至於我自己,口袋裡有了點錢,就從陸路去倫敦。在赴倫敦途中,以及到了倫敦以後,我一直在作劇烈的思想鬥爭,不知道該選擇什麼樣的生活道路:是回家呢,還是去航海? 一想到回家,羞恥之心使我歸心頓消。我立即想到街坊鄰居會怎樣譏笑我;我自己也不僅羞見雙親,也羞見別人。這件事使我以後時常想起,一般人之心情多麼荒誕可笑,而又那樣莫名其妙;尤其是年輕人,照例在這種時刻,應聽從理智的指導。然而,他們不以犯罪為恥,反而以悔罪為恥;他們不以幹傻事為恥,反而以改過為恥。而實際上他們若能覺悟,別人才會把他們看作聰明人呢。 我就這樣過了好幾天,內心十分矛盾,不知何去何從,如何才好。但一想到回家,一種厭惡感油然升起,難以抑制。這樣過了一些日子,對災禍的記憶逐漸淡忘,原來動搖不定的歸家念頭也隨之日趨淡薄,最後甚至丟到了九霄雲外。這樣,我又重新嚮往起航海生活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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