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空中火葬 | 上頁 下頁


  吉丁斯是個大個子,棕色頭髮,藍眼睛,他擔任工程總監這個老式的職務,是業主的施工代表。納特在搞這項工程的幾年中不時看見他手拿計算尺,伏案工作,但他一貫的形象似乎更多的是頭戴鋁盔,開著一輛無篷的升降機,或是走上工字梁,鑽進管道,在地下室裡走來走去,檢查工程質量。現在他的神色帶有一種明顯的緊張感。

  「別弄錯了,」納特說,「是你的老闆格羅弗·弗雷澤訂的日子。」

  吉丁斯終於坐下來,伸直雙腿,但動作一點兒也沒放鬆。「我的老闆,」他點了點頭,「我們不能沒有實業家,可我們不一定非得喜歡他們。」他觀察著納特的反應。「你剛開始搞這個工程的時候肯定一點經驗沒有——多久了?7年?」

  納特又點點頭。他從原始設計、概念思維開始就一步不拉,並且忠實地貫徹了本·考德威爾的宏偉設想。他忍不住透過窗戶,凝望著遠處的大樓。大樓背映藍天,清潔爽爽,漂亮極了:這是幾年辛苦的成果。

  吉丁斯說:「瞧,大樓也有你一份。我是看著破土動工的,地基挖下去80英尺,我看著他們豎起1527英尺的鋼架,我認識每一個格床,每一根柱子,每一座桁架,每一根拱梁,就好比我要是有孩子就一定熟悉他們一樣。」

  沒有什麼需要加以評論的,納特一言不發。

  「你這個沉默寡言的傢伙,」吉丁斯說,「還記得佩特·雅洛斯基嗎?」

  納特無力地搖搖頭。

  「從65樓上一腳踏空,在混凝土坡道上摔得粉身碎骨,落到浴盆裡。」

  納特想起來了。

  「他是個好人,幹活很有章法,從來沒有出過事故。我感到洩氣的就是這一點,當你沒法給事情一個交待,就該你難受了。」

  吉丁斯話音裡含著某種東西,似乎是神經質。他管自說道:「我在一張什麼報紙上看到有人搶銀行,我就想,『這可憐的蠢傢伙需要錢,或許是迫不得已,又想不出別的辦法。』這不是開脫,而是作某種解釋。」他稍稍沉吟了一下,從燈芯絨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個馬尼拉紙信封,扔在寫字臺上,隨後便面無表情地坐下,看著納特拿起信封,打開。這是些折疊起來的圖紙,紙上劃滿線條、數字,還有工程師瀟灑的簽字。

  納特抬起頭來。

  「仔細看看。」吉丁斯說。

  納特逐一察看這些圖紙,最後又抬起頭看著吉丁斯。「上邊全有我的簽字,所有的電路都改了。可是我沒這個權力,而且我沒有簽過字。」

  吉丁斯說:「不會有人來問你簽字的事。你是考德威爾公司派來管這事的。」他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坐回椅子上,望著納特,等他開口。

  納特依舊拿著一張改變設計的許可證,雙手一動不動,那張紙也紋絲不動。然而,看上去他好象連心臟都麻木了。「這些都改了?」

  「我不清楚,昨天晚上以前我根本沒見過這些東西。」

  「你怎麼會沒見過?」

  「我不可能什麼都管,」吉丁斯說。「並不比你管得多。我有記錄,凡是按規格搞的就簽字。如果原有規格出現誤差,我再據實批准。可這樣的圖紙我沒收到,我要是見過的話早就嚷嚷開了。」

  「我也一樣,」納特說。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末了,吉丁斯說:「這些東西是什麼意思?」

  「不是我的簽字,」納特說。「我不知道是誰簽的,千嗎要簽,反正我沒簽。」

  吉丁斯又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往商業區看去。端詳著那座劃破藍天的大廈。「我知道你要說這話。」

  納特淡淡一笑。在最初的震驚之後,他的心靈又恢復了正常運轉。「我要是簽過這些改動的圖紙,我一開始就會理所當然地否認。我沒有簽字,所以我也要否認,但不是出於同一個原因。不管從哪方面說,我的回答肯定是一樣的,不是我簽的字。而且,我幹嗎要簽那些圖紙呢?我有什麼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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