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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他走向屋角窗戶旁邊兩張椅子和書桌之間的那只大衣櫃。衣櫃的兩扇櫃門都關得緊緊的。鑰匙並沒有插在鎖眼裡。他用指尖一撥就撥開了一扇櫃門。衣櫃並沒有上鎖。他把櫃門大大地打開。裡面空空如也。在那些分隔得勻勻稱稱的屜子裡,找不到一隻衣架子或一根小繩子。

  衣櫃右邊的書桌也沒有上鎖。馬弟雅思把桌板放下來,把許多抽屜一隻只地打開,察看了鴿籠似的格子,裡面也是什麼都沒有。

  門的另一邊的那只五斗櫃也一樣,用不著費勁就把五隻大抽屜打開了。抽屜外邊沒有把手,只有挖大了的鎖眼——鎖已經拆掉了——馬弟雅思把小指尖插進鎖眼,盡力緊貼木頭,就把抽屜拉開了。可是整個五斗櫃從上到下都是空的,既找不到一張紙,也找不到一隻舊紙盒蓋或者一小股繩子。

  旁邊的獨腳小圓桌上放著他的手錶,他拿起來戴在左手腕上。時間是九點鐘。

  他穿過房間,走到那張嵌在窗臺內的方桌子旁邊,桌上放著他的備忘錄。他打開星期四的那頁,拿起鉛筆,細心地在「睡得很好」幾個字後面加上「九時起床」四個字——雖然他通常是不記載這一類細節的。

  然後他偏下身子,在桌底下拿起小箱子,把黑色的備忘錄放了過去。思索了片刻以後,他走過去把小箱子步進那只空空如也的大衣櫃裡,放在最下面一格的右角落裡。

  關上櫃門以後——他用力推了推櫃門,使它關得緊一點——他機械地把兩隻手插進短祆口袋。右手又摸到了那袋糖果和那盒香煙。馬弟雅思取出一根香煙吸起來。

  他從上衣的暗袋裡拿出他的皮夾,從皮夾裡取出一張小小的剪報;這張剪報比其餘的紙片稍長一些。他把剪報上的新聞從頭到尾念了一遍,選擇了其中一個字,把煙灰彈掉以後,拿煙頭按在這個字上。紙上立刻出現了褐色。馬弟雅思繼續把香煙按下去。褐色逐漸擴大,香煙終於燒穿了那張紙,在紙上留下了一個褐色邊沿的圓洞。

  接著,馬弟雅思繼續小心地、慢慢地在離第一個洞相當距離的地方,燒穿了第二個同樣的洞。在兩個洞之間只剩下一條不到一公里寬的長條,連接著兩個圓洞。

  別的圓洞跟著繼續出現,起先都是一對對的,後來凡是有空隙的地方都出現了洞。片刻以後,整個長方形的剪報都佈滿了洞眼。馬弟雅思這時就著手把整張剪報徹底消滅,拿著香煙逐步燒毀了剩下來的全部紙屑。他從一個角落開始,逐步向花邊狀的比較完整的部分燒去,小心地不讓任何一塊紙片落下來,只除了那些燒殘的碎片。他向著著火的地方輕輕地吹著,看見火焰蔓延得更快了。他不時吸一口煙,使煙草燒得更快些;他把煙灰彈到腳下的地磚上。

  等到那張剪報只剩下小小的一塊三角形紙片夾在他的兩隻指甲尖中間時,馬弟雅思把它放進火爐,讓它自己燒完。這樣,這件社會新聞就連肉眼所能看見的任何痕跡都沒有了。香煙本身在這段過程中也燒得只剩下一截一公分半的「香煙屁股」,自然只有扔到窗外去。

  馬弟雅思從衣袋裡摸出他在懸岩的草地上找回來的兩段太長的香煙屁股,先後把它們點著,以便把它們改變為常見的長度;他儘快地吸,一口接著一口,然後也把它們從窗口上扔出去。

  他的右手又伸進衣袋,這一次摸出來的是一顆糖。透明的包糖紙揉成一團,仍然放回糖果袋裡,而那塊褐色的糖則放進嘴裡。這有點像一顆咖啡太妃糖。

  馬弟雅思扣上短襖的紐子。既然沒有風,這種毛毛雨是不會吹進房間裡來的,因此不必關上窗戶。馬弟雅思一直走到房門口。

  正要開門走出的時候——通到大街上的大門在屋子前面,他必須走過走廊、越過屋子才能到達那裡——他想起,如果遇見女房東,她一定會和他說話。於是他輕輕地開了房門,沒有造成任何響聲。模模糊糊的談話聲從走廊的另一端,大概是廚房裡傳過來。他辨別出說話聲中有女房東的聲音。至少有兩個男人在和她談話。他們仿佛儘量避免扯高嗓子,有時甚至是在竊竊低語。

  馬弟雅思小心地重新關上房門,回到窗戶旁邊;從這裡爬出去是十分容易的。他爬上那張厚實的小桌子,跪在桌上,以免在打蠟的桌面上留下痕跡,跨過窗臺,蹲在外面的石頭架子上,然後跳落到曠野的平坦的草地上。如果那兩個人想找他談話,晚一點談也沒有什麼不可。

  馬弟雅思向著前面一直走去,潤濕的空氣使他的前額和眼睛感到涼快。海岸這一帶的草木像絨氈那樣,吸滿了水,鞋底踏下去就發出擠海綿似的聲音。在這一塊含水而帶有彈性的土地上行走,是不費勁的、舒適的、輕快的——而昨天晚上在大路上走的時候,每一步都撞著看不見的石頭。今天早上,旅行推銷員的疲勞已完全消失。

  他馬上就到達了懸岩邊沿,附近這一帶的懸岩不很高。海水已經退落得很低,還繼續在退潮。海面非常平靜。小浪頭的有規律的嘶嘶聲並不比鞋子踏在草地上的響聲大多少,可是要慢些。左邊可以看得見那條筆直的防波堤,它側斜地伸進海面;也看得見港口入口處的那個信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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