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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它是一隻灰白色的大海鳥,白色的頭上沒有黑色的冠蓋。只有翅膀和尾巴是深顏色的。它是附近海岸一帶最普通的一種海鷗。

  馬弟雅思沒有看見它飛來。它在那裡一定已經很久,動也不動地犧在木樁上。

  它恰好呈現著側面,頭轉向右方。長長的翅膀會擾著,翅膀的尖端在尾巴上面交叉,尾巴也是相當短的。它的橡是平的,很厚,黃色,微彎,可是尖端卻呈勾狀。翅膀下邊和尖端都有較深色的羽毛。

  下面只看見一隻右腳(另一隻恰好被右腳遮沒),又瘦又直,佈滿黃色的鱗片。它從腹下一個彎成一百二十度角的關節開始,和上面佈滿羽毛的肉身接連,這肉身只露出這一小部分。另一隻腳可以看見腳趾間的腳饃,和伸開在木樁的圓頂上的尖爪。

  這根木樁上面系著疏格子小門,使花園和曠野相通,中間只隔著釘在木樁上的鐵絲籬笆。

  花園很整齊地分成許多平行的花壇,由一條條保養得很好的小徑隔開;園中百花齊放,彩色繽紛,在陽光底下顯得無比燦爛。

  四

  馬弟雅思睜開眼睛。他是仰臥在床上。他處於剛醒過來的迷糊狀態中,覺得明亮(而又模糊)的窗戶原來在他的左邊,現在開始在房間裡移動,動作不快不慢,雖然不猛烈,卻難以制止,像從容不迫的河流一樣,相繼出現在床尾的椅子上,衣櫃上,第二隻衣櫃上,梳粧檯上,兩張並排的椅子上。最後它停了下來,正好在馬弟雅思的右邊——它昨天所在的地方——仍然是四塊一模一樣的玻璃,中間由一個黑色的十字窗框隔開。

  天已大亮。馬弟雅思題得很好,一覺睡到大天亮,動也沒有動過。他覺得休息夠了,心境平靜了。他轉過頭來望窗口。

  外邊下著雨。他突然想起在夢中是有陽光的晴天,這個想法只在一秒鐘間掠過他的心頭,馬上就消失了。

  外邊下著雨。四塊玻璃被十分細微而明亮的雨點濺滴著,雨點化成長約一二公分的斜線——平行的斜線——按照窗戶的一個對角線的方向散佈在整個窗戶上。可以聽得見雨點敲打玻璃的幾乎難以覺察的聲音。

  雨水的斜線愈來愈緊密。不久,雨點溶合在一起,打亂了整個有條不紊的畫面。馬弟雅思轉過頭來向這邊張望的時候,大雨已經開始了。現在到處都是大滴的雨點,沿著玻璃從上而下地流著。

  一條條的雨線在整個畫面上流著,方向是固定的,是些略略彎曲、大體上垂直的線條,其間距離很有規律——約一公分半左右。

  然後這些垂直的線條逐漸消失,變成既沒有方向、也不流動的點子——大滴的凝固的水點,大體上相當均勻地分佈在整個窗戶上。細心地加以觀察,就能發現所有這些水點都有不同的形狀——雖然形狀並不固定——其中只有一種特點是固定的:它們的底部都是隆起的、圓形的,陰暗無色,中間有一個明亮的光點。

  這時候,馬弟雅思發現那懸掛在天花板上(在房間的正中,就是在窗戶和床之間)的電燈發出黃色的光線,燈罩是用毛玻璃做的邊沿,呈波浪形狀。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按了按裝在門框上的、鍍鉻的電燈開關。電燈熄滅了。這樣看來,要關電燈,應該把那顆光滑的金屬小球向下攀——這是多麼合乎邏輯的方法,馬弟雅思在昨天晚上應該想到這一點。他瞧了瞧地板,然後又瞧了瞧放在獨腳小圓桌上的汽油燈。

  他的赤裸的腳踏在鋪磚的地面上,覺得冰涼。他正要回到床上,忽然又轉了個身,走到窗戶跟前,向嵌在牆洞裡的桌子俯下身子。散佈在窗玻璃上的水滴使他看不見窗外的東西。他雖然只穿著一件睡衣,仍然打開了窗戶。

  天氣並不冷。雨還在下,可是已經很小;沒有風。整個的天空一片灰色。

  幾分鐘以前把雨點撒在窗玻璃上的那陣驟然而來的狂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天氣現在十分平靜。落著綿綿不絕的毛毛雨,地平線雖然被雨遮沒,可是近距離的景物仍然看得清楚。簡直可以說,在被雨洗滌過的空氣中,較近的物體反而添了一層光澤——尤其是那些淡顏色的物體,例如從東南方(就是那懸岩逐漸插入海面的地方)飛來的那只海鷗就是如此。它本來已經飛得很慢,現在由於飛得低了,仿佛就顯得愈慢了。

  海鷗在窗戶對面幾乎就原地轉了一個圈以後,慢慢向上回升。可是接著它又落到地上,撲也沒有撲翅膀,只是兜著螺旋形的大圈子,緩慢地、滿有信心地落下來。

  它並沒有棲息下來,只是稍微改變了一下翅膀的傾斜角度,就毫不費勁地又回升上去。它又兜了一個圈子,仿佛在搜尋獵物,或者找尋一個棲息的地方——離房子二十公尺遠。然後它拍了幾下翅膀,又升上高空,轉了最後一個圈子以後就向港口飛去。

  馬弟雅思回到床邊,開始穿衣服。簡單地梳洗以後,他穿上其餘的衣服——上衣,短祆,因為外面下著雨。他機械地把兩隻手插進衣袋。可是他馬上把右手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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