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窺視者 | 上頁 下頁


  這個石塊砌成的坡岸是一個傾斜的梯形物,由兩個垂直的平面交切成銳角:一個平面是防波堤的筆直的堤壁,提壁的末端和碼頭接連;另一個平面是通到防波堤上的斜橋橋面。斜橋在防波堤上由一條橫線接連起來,直通碼頭。

  由於透視的效果,碼頭看起來比實際距離要遠些。它以自己為中心,沿著那條主線兩旁伸出一束平行線,明顯地勾劃出一系列的矩形平面;在晨光的照耀下,這一塊塊矩形平面更顯得清楚明晰。橫的平面和直的平面互相間隔著:一塊橫的矩形平面是堤上圍牆的牆頂,圍牆建築在防波堤臨海的一邊,保護著堤面的走道;另一塊直的是圍牆的內壁;又一塊模的是堤面的走道;再一塊直的是沒有遮護、徑直插入港內水面的堤壁。兩塊直的平面籠罩在陰暗中;兩塊橫的平面則被陽光照得閃亮——那就是全部圍牆的牆頂和大部分堤面走道,只有走道上被圍牆投影遮沒了的那一條狹長地帶是陰暗的。照理,在港內的水上還應該看得見全部建築物的倒影,而且按照平行線的排列順序來說,水面上還應該看得見通到碼頭去的筆直的堤壁的倒影。

  到了防波堤的末端,建築就複雜化起來;堤面分成兩部分:近圍牆一邊是一條通向信號台的小路,另一部分就是插入水面的斜橋。引人注目的就是從側面望見的這個斜橋的傾斜長方形。旁邊堤壁的影子把斜橋橋面按對角線切成兩半,清楚明白地呈現出一個陰暗的三角形和一個明亮的三角形。

  其餘的平面是混濁不清的。由於港內的水不夠平靜,不可能看清楚防波堤的倒影。同樣,防波堤的暗影在水面上只構成很不明確的一條長帶,不斷地被起伏的水面打亂。堤面走道上圍牆的倒影也逐漸和圍牆的牆身連成一片。此外,走道和圍牆上堆滿了在太陽底下曬乾的漁網、空箱子和高大的柳條籃子一一一一都是些捕大蝦和龍蝦的簍子,采牡的筐筐,捕蟹的籠子。奔過來接船的人群,就在這些雜物堆中費勁地繞著路走。

  行駛在退潮的水面上的輪船,船身的位置是那麼低,因此從甲板上簡直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防波堤的筆直的堤壁。堤壁的上下兩條橫線形成透視線,一直通到碼頭,到了信號台前不遠的地方,堤壁被停泊輪船的斜橋切斷。斜橋是傾斜的,下半段的橋面比較光滑,被水浸成褐色,一半佈滿了綠色的苔蘚。輪船和斜橋的距離始終是那麼遠,仿佛輪船完全停止了前進似的。

  可是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看出這個石塊砌成的坡岸正在不知不覺地靠近來。

  早晨的太陽像通常一樣有點朦朧,幾乎叫人分辨不出暗影——可是陽光仍然明亮得能夠把這個斜橋分成對稱的兩半,一半比較陰暗,另一半比較明亮,形成一個尖嘴直指著斜橋的下端,水在那裡沿著斜坡升上來,在海藻中間拍擊著。

  小輪船逐漸挪近這個從陰影中浮現出來的三角形石坡;輪船的動作本身也是側斜的,而且緩慢得愈來愈接近于完全停頓。

  海水在斜橋的凹角裡均衡地。有節奏地漲落著,雖然漲落的幅度和節奏有輕微的變化;肉眼可以看得出這些變化,但總不超過十公分和二三秒鐘。在斜橋的下端,大簇的綠色海藻隨著海水的漲落,時而隱沒,時而露出水面。不時有一個較強的回頭浪打亂了海水有節奏的搖晃:兩股水撞在一起,發出一下清脆的打擊聲,進出的水花濺射到堤壁上較高的地方。這種回頭浪的間隔距離顯然是固定的,雖然間歇的時間有長有短。

  輪船繼續挪動,船邊和斜橋的邊平行;只要輪船繼續沿著防波堤前進——或者假定它在繼續前進——船和斜橋間還存在著的那段距離就會逐漸縮小。馬弟雅思在設法找尋一個標記。在斜橋的凹角裡,海水一漲一落地衝擊著褐色的石頭堤壁。這裡離海岸已相當遠,水面上再也看不見那些把港口弄得髒兮兮的零碎漂流物。斜橋腳下隨著海浪時沉時現的那些海藻——鮮潔而又光亮,像從海底裡撈起來的一樣;它們大概從來不曾在水面上露出過很久時間的。每一個小小的波浪沖上來的時候都要帶上來一些鬆散的海藻,馬上又把它們帶著後退,使得它們的糾纏在一起的帶狀根莖軟綿綿地平攤在濕淋淋的石頭上,順著斜坡的方向躺著。不時有一個較強的浪頭沖得高些,退下去時把一小潭閃著亮光的水遺留在石塊的縫隙中,把天空反映出來,可是只經過短短的幾秒鐘就乾涸了。

  馬榮雅思終於在斜橋背後的筆直的堤壁上找到了一個8字形符號;這符號刻得相當明確,可以用作標記。符號的位置恰好在他的對面,換句話說,再過去四五公尺就是那斜橋從堤壁那兒突出的所在,這標記就在那個所在的左面。一個浪潮湧來,把標記淹沒了。他盡力不挪動眼睛,繼續盯著標記原來的位置。三秒鐘以後,他又看見了那個位置,可是他不能肯定他正在望著的就是那個標記:石頭上還有別的凹凸的地方,樣子看來完全像——也並不更像——他記憶中的那兩個連在一起的小圓圈。

  什麼東西跌了下來浮在水面上,是從防波堤上扔下來的——是一個紙團,顏色和普通香煙殼子的顏色相同。在斜橋的凹角裡,水湧了上來,恰好撞著從斜橋上沖下來的一個較猛的回頭浪。這個定期的衝擊恰好發生在漂浮著藍色紙團的地方,紙團在衝擊聲中被水淹沒了;幾滴水花濺射到陡削的堤壁上,同時一個猛烈的激浪再一次淹沒了那簇海藻,還繼續沖上去,一直淹沒了石塊間的縫隙。

  浪頭馬上退走;柔軟的海藻平攤在被水打濕的石頭上,一簇簇地朝著斜坡的方向並排躺著。在那個明亮的三角形裡,小潭的水反映著天空。

  那潭水還沒有完全流光以前,水面的亮光突然昏暗起來,仿佛被一隻大鳥飛過這沒似的。馬弟雅思抬頭仰望。一隻冷酷的灰色海鷗從後面飛來,用同樣緩慢的速度,又一次沿著橫彈道線飛翔;兩隻翅膀動也不動,向兩邊展開,構成兩個弧形,兩個翅尖稍微下垂,頭向右邊傾倒,用一隻渾圓的眼睛觀察著水面——不是水面就是那條輪船,或者什麼都不是。

  那潭水如果是被一隻海鷗的投影遮沒的話,從它們雙方的位置看來,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

  在那個明亮的三角形裡,石塊之間的縫隙已經幹了。波浪在斜橋的最下端湧上來,把海藻沖得向上翻倒。左邊離開四五公尺的地方,馬弟雅思看見了那個刻成8字形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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