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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斯(2)


  做為一個頗受尊敬的神學繼承人,他首先來到日內瓦。加爾文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從人西奧多·貝紮象天使的牧羊人似地接替了加爾文。這個捕捉異端邪說的老手鼻子很靈敏,立刻聞出這個年輕荷蘭人教旨中的拉姆主義氣味,對他的拜訪也縮短了。

  拉姆主義這個詞對現代讀者毫無意義。不過熟悉米爾頓文集的人瞭解,三百年前它卻被看成是十分危險的宗教新說。它是由一個名叫彼爾·德·拉·拉姆發明或創始的(隨你怎樣用詞)。他做學生時,十分反感老師的過時教學方法,於是選了一個頗使人驚訝的題目做為他的博士論文:《亞裡士多德教誨的一切全是錯誤的》。

  不用說,「這個題目得不到老師的好感,幾年以後,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寫進幾卷很有才華的書裡,這使他的死成了定局,他是聖巴塞洛梅大屠殺的第一批犧牲者。

  但是惱人的書並不會隨著作者一起被殺掉,拉姆的書殘存了下來,他的驚異邏輯體系也在西歐和北歐受到歡迎。不過真正的虔誠人士卻認為拉姆主義是去地獄的通行證,於是有人建議阿米尼斯去巴塞爾,這個多難的城市自從墮入對一切持探索態度的伊拉斯謨的魔網,一直把「自由派」當做好樣的人物。

  阿米尼斯得到警告以後,便啟程北行。但是他又做出一項頗為反常的決定。他大膽踏入到敵人的境內,在帕多瓦大學學習了幾個學期,還去了一趟羅馬。一五八七年他返回故土時,這使他成為國人眼裡的危險分子。不過他似乎既沒有長角也沒有添尾巴,於是漸漸地贏得了大家的好感,被允許擔任阿姆斯特丹的新教牧師。

  他不僅使自己發揮了作用,還在瘟疫橫行的時候博得了英雄的美名。人們很快就真心擁戴他,委託他重建城市的公共教育體系,一六0三年,當他作為羽毛豐滿的神學教授被調往萊頓時,首都的所有居民還都依依不捨。

  他要是知道在萊頓等待他的是什麼,我肯定他不會去。他到達的時候,正好下拉普薩裡安派教徒和上拉普薩裡安派教徒之間的戰鬥發展到白熱化。

  阿米尼斯的家庭出身和所受的教育都是下拉普薩裡安派的。他本想不帶偏見地對待同事——上拉普薩裡安派的戈馬魯斯。但是兩派的差異不容調和。阿米尼斯被迫宣佈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下拉普薩裡安派教徒。

  讀者當然會問我,這兩派是什麼啊,我不知道,好象也無法瞭解這些玩藝兒。不過據我所知,兩派的爭論由來已久,一派(如阿米尼斯)認為,人們某種程度上有意志的自由,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另一派是索弗克利斯、加爾文和戈馬魯斯之輩,他們說我們一生中的一切早在出生之前便註定了,命運取決於造物時聖骰的一擲。

  一六〇〇年,北歐的大部分人都是上拉普薩裡安派。他們願意聽佈道說除了自己以外的大多數人已經命定要進地獄,如果有那麼幾個牧師竟膽大包天,敢於宜講善意和仁慈的福音,他們便立即會被懷疑患有罪惡的軟弱症,象心慈手軟的醫生的一樣,不能給人們開苦口的良藥,卻以他們的軟弱心腸把病人置於死地。

  萊頓的許多饒舌老婦一發現阿米尼斯是下拉普薩裡安派教徒,他的作用也就終止了。他從前的朋友和支持者大肆攻擊咒駡他,把他折磨至死。繼而,兩派都介入政治,這在十六世紀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上拉普薩裡安派在選舉中獲勝,下拉普薩裡安派被宣佈為公共秩序的敵人和國家的叛徒。

  這場荒誕無稽的爭戰還沒有結束,奧爾登·巴內維爾特就腦袋夾在兩腳中間死去了,他曾是寡言的威廉的助手。有功于共和國的建立,格羅蒂斯逃到瑞典女王的王宮裡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儘管他的溫和節制曾經使他成為國際法律公正體系的第一個偉大倡導者;寡言的威廉所獻身的事業似乎中途而廢了。

  但是加爾文主義者並沒有獲得預期的成功。

  荷蘭共和國只是名義上的,實際上是商人和銀行家的俱樂部,由幾百個頗有勢力的家族統治著。這些紳士對平等和博愛毫無興趣,卻信仰法律和秩序。他們承認並支持已有的教會。每逢星期天,他們就滿懷熱情來到四壁潔白的聖物存放地,這裡過去是天主教堂,現在是新教徒的佈道廳。可是到了星期一,教士前往拜見市長大人和議員們,想憤憤不滿他說說這人不行那人不好的時候,官員們卻又「開會」,不能接見這些虔誠的人。如果虔誠的人堅持不懈,召集好幾千名忠誠的教民在市政大廳前「示威」(這種事常常發生),官員們也會彬彬有禮地垂顧,接過虔誠的人抄寫整齊的訴苦書和建議書。可是,大門在最後一個穿黑袍的請願者後面關上以後,官員們就會用那些文稿點煙斗。

  他們已經採納了實際有效的格言:「一次足矣,下不為例。」上拉普薩裡安教派掀起的大規模內戰的駭人年月把他們嚇壞了,於是他們堅定地壓抑宗教狂的發展。

  後代並不總是誇讚這些貴族。他們無疑把國家視為私有財產,也不能持之以恆地把祖國的利益和他們自己的利益區分得一清二楚。他們缺乏從整個帝國角度的宏觀,因此常常小事精明大事糊塗。但是他們做了一件事,值得我們發自內心的推崇。他們把國家變成了國際交換站,持各種思想的人物在這裡都有最廣泛的自由,隨心所欲地去說、去想、去寫、去出版。

  我並不想描繪得太動人。不時在內閣否決的威脅下,市議員也會被迫鎮壓天主教的一個秘密協會,或沒收某一本過於囂張的異端派印發的小冊子。不過一般說來,只要不爬到市場區中央的肥皂箱上高聲詆毀宿命論的宗旨,不把天主教的念珠帶到公共餐廳裡,不否認南方衛理公會的上帝的存在,就可以確保一定程度上的太平無事。在差不多兩個世紀裡,許多人在世界其它地方會因為思想而受到迫害,而荷蘭共和國卻成為他們的名符其實的天堂。

  這裡又重新變伐為天堂的消息四處傳開了。在以後的兩百年裡,荷蘭的印刷所和咖啡館裡擠滿了形形色色的熱情者,他們是精神解放的奇特新軍的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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