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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代的新招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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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用現代護照的規則,他只是「過境者」,再過二十四小時就離境,但他誤了船,為此喪了命。這是個聳人聽聞的故事。 麥格爾·塞維圖斯是西班牙人,父親是受尊敬的公證人(這在歐洲有半法律的地位,不只是拿著蓋章機看人家簽了字使索取兩毛五的年輕人)。麥格爾也準備從事法律工作,被送到土魯茲大學。那些日子很快潔,所有教學都用拉丁文,學習範圍廣及各業,整個世界的智慧對所有人都敞張,只要學會五個詞尾變化和幾個不規則的動詞就行。 塞維圖斯在法國大學裡認識了胡安·德·金塔那。金塔那不久成為查理五世皇帝的懺悔教父。 中世紀的皇帝加冕很象現代的國際展覽會。一五三〇年查理在波羅那加冕時,金塔那把麥格爾帶去做秘書。這個聰明的年輕西班牙人看到了所有的一切,他象當時的許多人,有永遠滿足不了的好奇心,在以後的十年裡接觸了各種各樣的學科,有醫學、天文學。占星術、希伯萊文、希臘文、還有最要命的神學。他是個很有潛力的醫生,在研究神學時產生了血液循環的想法。這可以在他的反對三位一體教義的第一本書第十五章中找到,檢查過塞維圖斯著作的人竟沒有看出他做出了這樣一項最偉大的發現,這充分說明十六世紀神學思想的偏執。 塞維圖斯要是堅持醫學研究該有多好啊!他可以活到老年平安死去。 但他簡直不能避開那時被激烈爭論的緊要問題。他認識了裡昂的印刷廠,便開始對形形色色的題目發表自己的看法。 如今一個慷慨的百萬富翁可以說服一所學院把「三位一體學院」改成一種流行煙草的商標,而且還安然無事。宣傳機器說,「丁古斯先生如此大方解囊,難道不好嗎?」大家便說:「阿門!」 今日的世界似乎已經不再對褻瀆神明這種事情感到震驚,因而要想描繪過去的情況——在那時,僅僅懷疑一個市民對三位一體說了些不敬之言,便足以使整個社會陷入驚恐——這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們要是不充分體會這些,就不能理解十六世紀上半葉塞維圖斯在善良的基督徒心目中所造成的恐怖。 他根本不是激進派。 他是我們現在所稱的自由派。 他抵制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承認的三位一體舊信仰。由於他堅信自己的看法正確,使給加爾文寫信,建議到日內瓦和他進行私人會晤,徹底討論整個問題。他寫信是犯了極大的錯誤。 他沒有被邀請。 其實他也不可能接受邀請,裡昂的宗教法庭大法官已插手此事,塞維圖斯人獄了。法官早已風聞這個年輕人的褻瀆行為,因為他秘密收到了受加爾文指使的日內瓦人送來的一封信。 不久,又有一些手稿證實了對塞維圖斯的控告,也是加爾文秘密提供的。看來加爾文並不在乎誰絞死這個可憐傢伙,只要他被絞死就行。可是宗教法官玩忽了聖職,塞維圖斯跑掉了。 他首先想穿越西班牙邊境,但他的名字人所共知,長途旅行穿過法國南部很危險,於是他決定繞道日內瓦、米蘭、那不勒斯和地中海。 一五五三年八月一個星期六的黃昏,他來到日內瓦。他本想搭船到湖對岸去,可是在安息日將近的時候是不開船的,要等到星期一。 第二天是星期日,當地人和陌生人都不許逃避宗教禮拜式,否則便是不端行為。塞維圖斯也去教堂了。他被人認出來,遭到逮捕。塞維圖斯是西班牙國民,沒有被指控違反日內瓦的任何法律。但他在教旨上是自由派,不敬神明,膽敢對三位一體發表異端言論。這種人要想得到法律的保護才是荒唐哩。罪犯或許可以,但異教者卻不行!他不由分說被鎖進肮髒潮濕的小洞,錢財及一切個人物品全被沒收。兩天后,他被帶上法庭,要求回答問題單上的三十八個不同問題。 審判延續了兩個月零十二天。 最後,他被控有「堅持反對基督教基礎的異端邪說」罪。在談到他的觀點時,他的回答使法官暴跳如雷。對這類案件的一般判處,尤其是對外國人,是永遠趕出日內瓦城,而塞維圖斯的案子卻是例外。他被判處活活燒死。 與此同時,法國法庭也重新開庭審理這個逃亡者的案子,與新教徒達成同樣結論,判處塞維圖斯死刑,並派出司法長官到日內瓦,要求把罪犯交給他帶回法國。 要求被回絕了。 加爾文也能執行火刑。 走向刑場的路程確實很艱難,一隊牧師跟著這異教者走完最後的旅程,嘴裡還喋喋不休地進行說服。極度的痛苦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直到人們出於對可憐犧牲者的同情向火焰裡扔出一把剛採集的柴枝為止。對於喜歡這類事情的人來說,這讀起來倒是有意思,不過還是略過不談為好。死刑多一個或少一個,在宗教狂熱放肆無忌的年代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塞維圖斯案件不會事過境遷,它的後果實在可怕。業已赤裸裸地表明,那些新教徒雖然口口聲聲地叫嚷「保留已見的權利」,實際上不過是偽裝的天主教徒,心胸狹窄,對待不同己見者象對敵人一樣殘酷;他們只是等待時機,建立他們自己的恐怖統治。 這個指控是嚴肅的,不能只聳聳肩膀說「咳,你還能期望什麼」便一了百了。 我們有關於這次審判的大量材料,也詳細知道外界是怎樣看待這次判決的,讀起來的確令人痛心。加爾文曾經出於一時的慷慨,倒也建議過不燒死塞維圖斯,改為砍頭。塞維圖斯感謝他的仁慈,卻要求另一種解決方法。他要求獲釋自由。他堅持認為(道理全在他這一方)法庭對他沒有裁判權,他只是探求真理的正人君子,因此有權利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對手加爾文大夫辯論。 但加爾文不要聽這些。 他已經起過誓,這個異教徒一旦落入手中就決不讓他活著逃走,他要信守誓言。他要給塞維圖斯判罪,就必須得到頭號大敵——宗教法庭的合作,但這無關緊要,如果教皇有可以進一步給那個不幸的西班牙人加罪的文件,他甚至也可以與教皇攜手。 還有更糟的事情。 塞維圖斯臨死的那天早上求見加爾文,加爾文便來到又黑又髒的牢房。 此時此刻,他應該大度一點,也要有點人性。 他全都沒有。 他站在這個兩個小時後就要去見上帝的人的面前,爭辯著,唾星四濺,臉色鐵青,大發雷霆,卻沒有一句憐憫仁慈的話,一個字都沒有。有的只是惡毒和仇恨:「活該,頑固的流氓。燒死你這該死的!」 這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 塞維圖斯死了。 所有的塑像和紀念碑都不能使他重生。 加爾文死了。 上千卷咒駡他的書也觸及不到他那不為人知的墳墓。 狂熱的宗教改革者在審判時渾身戰慄,生怕褻瀆的流氓逃掉;教會的堅定支持者在行刑後讚美歡呼,相互寫信道:「日內瓦萬歲!採取行動啦。」 他們全都死了,也許最好也被人們遺忘。 我們只需要留心一件事。 寬容就如同自由。 只是乞求是得不到的。只有永遠保持警惕才能保住它。 為了子孫中的新的塞維圖斯,讓我們記住這一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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