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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改革運動(2)


  如果各自懷有的險惡嫉妒之心沒有由於一個偉大的理想而暫時收斂,超脫私人的仇視和野心,宗教改革也絕不會成功。

  反之,宗教改革就會變為一連串小規模的地方起義,只需一支雇傭軍團和幾個精力旺盛的宗教法官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們鎮壓下去。

  改革領袖便會重蹈胡斯的厄運,追隨者們也會象從前被殺的沃爾登學派和阿爾比格學派的人一樣被處死。教皇統治集團會記載下又一次易若反掌的勝利,接踵而來的便是對「違反紀律」的人們施以施雷克裡克式的統治。

  改革運動雖然勝利了,但成功的範圍卻小到了極點。勝利一到手,對反抗者生存的威脅一解除,新教徒的陣營便瓦解成無數個敵對的小山頭,在已經大大縮小了的範圍內重演敵人當權時的所有錯誤。

  一個法國主教(很遺憾我忘記了他的名字,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曾經說過,我們必須熱愛人類,不論人類處於什麼境況。

  我們從局外人的角度回顧一下,在近四個世紀的時光裡,人們曾充滿希望,但同時也陷入更大的絕望。多少男男女女懷著崇高的勇氣,在斷頭臺和戰場上為了理想拋棄了生命,而理想卻從未實現過。我們也看一看數以百萬計默默不聞的小市民,他們認為某些東西是神聖的,便為之犧牲;還有新教徒的起義,他們本想建立更自由更開明的世界,卻一敗塗地。這都會使人們的博愛之心受到異常嚴峻的考驗。

  直言不諱地講,新教徒奉行的主義從這個世界上剝奪了許多美好、高尚和美麗的東西,又加進了不少狹隘、可憎和粗陋的貨色。它不是使人類社會更簡樸更和諧,而是使它更複雜更無秩序。不過,與其說這是宗教改革的過錯,倒不如說是大多數人本身具有的弱點造成的。

  他們不願意慌張從事。

  他們根本跟不上領導者的步伐。

  他們並不缺乏善良的願望,最終他們會跨過通往新世界的天橋。但是他們要選擇最好的時機,而且還不肯放棄祖宗留下來的傳統。

  宗教大改革原想在基督徙和上帝之間建立一種完全新型的關係,擯除過去的一切偏見和腐敗,可是它完全被追隨者們頭腦中的中世紀包袱搞得混亂不堪,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很快便發展成為一個與它所深惡痛絕的教廷組織毫無二致的運動。

  這便是新教徒起義的悲劇,它不能從大多數支持者的平庸智理中擺脫出來。

  結果,西部和北部的人並沒有象所期望的那樣取得長足的進步。

  宗教改革運動未能產生一個所謂一貫正確的人,卻貢獻了一本書,據說是完美無暇的。

  不是出現了一個至高無上的當權者,而是湧現了無數個小當權者,每一個都想在自己的範圍裡充當領袖。

  它不是把基督世界分為兩部分,一半是占統治地位的。一半是占非統治地位的,一半是虔誠的教徒,一半是異端分子,而是製造出無數個意見分歧的小團體,彼此毫無共同之處,還深恨所有與自己意見不同的人。

  它沒有建立寬容的統洽,而是效法早期教會,一俟獲得權力,依靠不計其數的宗教手冊、教旨和懺悔築起了一道堅固的防線,便公然宣戰,無情打擊不贊同他們社團的官方教義的人。

  但是在十六、十六世紀的思想發展中,這是無法避免的。

  要形容象路德和加爾文這樣的領袖的勇氣,只有一個詞,說來還相當嚇人:碩大無朋。

  德國邊遠地區的不毛之地有一所潮汐學院,裡面的一位教授是個樸實的多明我會僧人,他公然燒毀了一項教皇訓諭,用自己的叛逆思想狠狠敲擊了教會的大門。還有個體弱多病的法國人,他把瑞士的一座小村鎮變成了堡壘,完全不把教皇的力量放在眼裡。這些事例展示了人們的剛毅堅韌,堪稱超世絕倫,現代世界無一可與之媲美。

  這些膽大包天的造反者很快找到了朋友和支持者,只不過這些朋友都抱有個人目的,支持者也只是為了混水摸魚撈一把,好在這不是本書探討的問題。

  這些造反者為了自己的良知以性命賭博的時候,並不能蔔測出世界將會怎樣,也沒能預見到北部大部分民族最後會雲集到自己的旗幟之下。

  但他們一旦捲入自己引起的大旋渦,就不得不隨波逐流了。

  不久,怎樣使自己保持在水面上這個問題就耗去了他們的全部力氣。教皇在千里之外的羅馬終於瞭解到,這場人所不齒的動亂要比多明我會和奧古斯丁僧人之間的爭吵嚴重得多。它是一個法國牧師的陰謀。為了贏得眾多資助人的歡心,教皇暫時停建了心愛的大教堂,開會商討發動戰爭。教皇的訓諭和逐出教會的命令飛送到四面八方,帝國的軍隊開始了行動。造反的領袖們無路可退,只好背水一戰。

  偉大的人物在你死我活的衝突中喪失了平衡的概念,這在歷史上不是第一次。同一個路德曾經疾呼,「燒死異教徒是違背聖靈的」,可是幾年後,他一想起邪惡的德國人和荷蘭人竟然傾向于浸禮教徒的思想,就恨得咬牙切齒,似乎達到了瘋狂的程度。

  這個無畏的改革者在開始時還堅持認為,人們不應把自己的邏輯體系強加於上帝,而到了最後卻燒死了理論明顯比他更高一籌的敵人。

  今天的異教徒到了明天就成為所有持異見者的大敵。

  加爾文和路德總是談論新的紀元,那時黑暗之後終歸會出現曙光,然而他們在有生之年卻一直是中世紀傳統的忠實後裔。

  在他們眼裡,寬容從來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什麼美德。他們在沒有容身之地的時候,還心甘情願乞靈於信仰自由的神聖權力,以它作為攻擊敵人的論點。一旦仗打贏了,這個深得信賴的武器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新教徒的廢品倉庫的牆角,和其它很多善良的意願一起被當作不實用的東西扔掉。它躺在那裡,被忽略,彼遺忘,直到許多年後才從盛滿舊式說教的木簡後面被翻找出來,人們撿起它,擦去汙跡,又一次走向戰場,但是使用它的人的本質已經改變,與十六世紀初期奮戰的人截然不同。

  不過,新教徒革命也為寬容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這倒不是革命本身取得的,這方面的收益的確很小。但是宗教改革的結果卻間接地促進了各個方面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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