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六〇


  對善於處理事務的人來講,世上是沒有難事的。

  然而卡德琳娜沒有象我們想像中那樣來得及時。商務警察,也就是拘捕債務人的警察,比她先來了一步。

  老爹剛剛出門到他朋友家去。他走到街上,迎面碰上了警察,我當時正陪著他。一秒鐘的功夫,我們便被圍住了。老爹沒有逃走的意思。他臉色變得蒼白,好象感到不舒服,用微弱的聲音請求警察,允許他和孩子們吻別。

  「別傷心,」其中二個警察說,「債務監牢並不那麼可怕,那裡正直的人居多數。」

  在商務警察的押送下,我們回到了家裡。

  我走到花房,把男孩子一個個找來。

  當我們回到屋裡時,老爹正抱著滾滾地流著熱淚的麗絲。

  一個警察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至於說些什麼,我沒有聽清。

  「是,」老爹回答道,「你說得有道理,應該這樣。」

  老爹突然站起身來,把麗絲放下,麗絲卻抓住不肯鬆手。

  於是,他挨個兒親了親艾蒂奈特、亞曆克西和邦雅曼。

  我躲在一個角落裡,被淚水糊住了眼睛,他喊我了:

  「你,雷米,你不來親親我嗎?難道你不是我的孩子嗎?」

  我們每個人當時都處在一種完全狂亂的精神狀態中。

  「你們都待著,」老爹用命令的口吻說,「我命令你們!」

  他一下子放開麗絲的手,讓艾蒂奈特拉著她,隨即走了出去。

  我很想跟著他走,所以也朝大門口走去。可是艾蒂奈特示意我止步。

  我們大家都待在廚房裡失聲痛哭,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什麼好呢?!

  我們知道,拘捕遲早要發生。但是我們滿以為卡德琳娜會先到,有了她就有了保護了!

  可是卡德琳娜不在這兒。

  卡德琳娜大約是在老爹被帶走以後的一小時到達的,她見我們一個個縮在廚房裡,大家一聲不吭。直到今天一直是我們賴以依靠的艾蒂奈特也被壓垮了。她從前是那麼堅強,那麼勇敢,現在卻和我們一樣虛弱。她自己也已失去勇氣、毅力和主意,正使勁抑制著自己的悲痛忙著安慰麗絲,這當然使她自己更加痛苦,哪裡還有力量來顧到我們呢?領航人已落入汪洋大海之中,從此我們這一群孩子沒有了掌舵人,沒有了指引我們前進的明燈,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引導我們駛向港口,我們甚至都不清楚是否還有可以靠岸的港口。我們在生活的海洋中迷失了方向,在風浪中漂泊,無法行動,也不敢行動,頭腦中塞滿了恐懼,心裡充滿了絕望。

  卡德琳娜姑母是個堅強而富有主見的女人,她曾在巴黎當過奶媽,十年中換了五家。她熟識世間的艱難困苦,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她「善於隨機應變」。

  她要求我們服從她的安排,聽她這樣一講,我們便松了口氣,頓時又覺得找到了方向,我們又重新站立了起來。

  對於一個沒有受過教育也沒有財產的農家婦女來說,這一家孤兒落在她肩上的負擔是夠沉重的:最大的不到十六歲,最小的是個啞巴,這種情況使最能幹的人也會憂心忡忡。孩子們怎麼辦?當自己的生活都難以維持的時候,人們又怎能承擔起額外的負擔呢?

  她奶過的一個孩子的父親是個公證人,她便去向他求教。全仗這位公證人,全仗他的忠告和關心,我們的命運決定了。然後,她再到監獄找老爹商量。至於她的計劃和意圖,她事先連一點風聲都沒向我們透露。去巴黎一周後回來,她把作出的決定通知了我們。

  因為我們年紀太小,都不能獨立工作,所以我們將分頭到樂意收留我們的叔叔和姑姑家去居住。

  麗絲到居住在莫爾旺山區德勒齊的卡德琳娜姑媽家去。

  亞曆克西到塞文省的瓦爾斯當礦工的伯父家去。

  邦雅曼到聖康坦當花農的另一個伯父家去。

  艾蒂奈特到另外一個姑媽家去,這位姑媽結婚後住在埃斯南德海邊的夏朗德省。

  我聽著安排,等待分配。可是卡德琳娜姑媽不言語了,我上前一步問道:

  「我呢?」

  「你?你不是我們家的人。」

  「我以後可以替您幹活。」

  「你不是我們家的人。」

  「您問問亞曆克西和邦雅曼,看我有沒有勞動的勇氣。」

  「你也有喝湯的勇氣,對不對?」

  「是,是,他是自家人。」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麗絲往前走到她姑媽面前合上雙手,這動作比長篇大論更能表達意思。

  「我可憐的小乖乖,」卡德琳娜姑媽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讓他跟你在一塊兒。可是,你看看,在生活中,事情是不能樣樣稱心的。你是我的侄女,我們到家時,假如我的男人說三道四,或在餐桌上板面孔,我只要回敬他一句話:『她是我們家的人,我們不可憐她,誰可憐?』就可以了。這話同樣可以對聖康坦和瓦爾斯的叔叔和在埃斯南德的姑媽講。人家收留親戚,不收留外人。那薄薄的麵包只是供家裡人吃的,給所有的人吃就不夠了。」

  我覺得這事已不可挽回,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她說的是大實話,「我不是這一家的人」,我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乞求等於討飯。然而,倘若我是他們家庭中的一員的話,難道我因此就會比現在更多愛他們一點嗎?亞曆克西和邦雅曼,難道不是我的兄弟嗎?艾蒂奈特和麗絲,難道不是我的姐妹嗎?麗絲難道不是象熱愛邦雅曼或亞曆克西一樣地熱愛我嗎?

  卡德琳娜姑媽決不推遲她計劃的實施,她通知我們:明天就要分手。說完,她打發我們去睡覺。

  一走進我們的房間,大家就把我團團圍住了,麗絲撲到我身上哭了,我立即明白:分別是難過的,他們是想著我、同情我的。我深深感到,我是他們的兄弟。於是,有一種思想突然在我的混亂的頭腦中發出了亮光:不是說,在好的中間要想到壞的嗎,那麼,在壞的中間也要看到好的。我的這種思想,更正確地說,這種啟示,它從我的心的深處上升到了我的頭腦。

  「聽我講,」我對他們說,「我有數,你們的親戚不要我,可你們是把我看作自家人的。」

  「對了,」他們三人異口同聲地說,「你永遠是我們的兄弟。」

  麗絲不會講話,緊緊握著我的手,表示同意他們的說法,她深情地望著我,我不由得熱淚盈眶。

  「好!對!我將永遠是你們的兄弟,我會拿出證據來讓你們看。」

  「你想在哪兒定居?」邦雅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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