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一二


  「你的牙齒在磕碰,你冷吧?」維泰利斯問。

  「有點冷。」

  我聽見他解開背包的聲音。

  「我沒有像樣的行頭,」他說,「這件襯衫倒是幹的,還有件背心,你可以都裹在身上,先把濕衣服脫下,鑽到羊齒葉裡去,不消一會兒,你就會暖暖和和睡著了。」

  然而,我沒有象維泰利斯想像的那樣快地暖和起來,我太傷心、太不幸了,在羊齒葉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以後是不是每天都這樣?每天都要在雨中無休止地行走,在穀倉裡過夜,凍得渾身發抖?每天只以一小片幹麵包作晚餐,沒有任何人憐憫我,我也不知道該喜歡什麼人,再也見不到巴伯蘭媽媽了嗎?

  我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心裡難過,淚如泉湧。突然,一股熱氣吹過我的臉頰。

  我一伸手,摸到了毛茸茸的卡比。

  它悄悄走到我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鑽進羊齒葉裡,輕輕地聞我,它那溫暖的呼吸吹拂著我的臉頰和頭髮。

  它想幹什麼?

  它很快躺到我的身旁,睡在羊齒葉上,親熱地舔我的手。

  我被這種親熱所感動,半坐半臥著,親它冰涼的鼻子。

  它放出一聲嗚咽,又猛地將它的爪子放在我的手掌中,它再也不動彈了。

  我忘卻了疲勞和悲傷,我的哽住的喉嚨鬆開了,吸了一口氣。我並不孤身一人,我還有一個朋友作伴哩!

  第一部 第六章 我的首場演出

  次日一大早,我們就上路了。

  雨過天晴。幸虧昨夜刮了一夜狂風,路上的污泥幾乎都已吹幹。百鳥在沿路的灌木林中唧唧啾啾地歌唱。幾隻狗圍著我們歡蹦亂跳。卡比有時用後腿立起來,對著我叫上二、三聲,我完全理解叫聲的含義,這叫聲似乎在說:

  「勇敢些!勇敢些!」

  卡比是條聰明的狗,它什麼都懂,也總讓別人明白它的意思。我常聽人家說,它就差不會說話了,我可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它的尾巴就足以表明,它比很多人的言語或眼睛更機靈,更具通話力。總之,我和它之間,言語是毫無用處的東西,從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們很快就互相理解了。

  我從來沒有出過門,所以我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想去看看城市。

  可是我應當坦率地說,於塞爾一點也不吸引我。它那有著尖塔的古老房屋,考古學家見了可能欣喜若狂,我看了卻無動於衷。

  說句實話,我要在這些房屋中尋求的,不是如畫的風景。

  盤旋在我腦海中的一個念頭,遮住了我的視線,使我只想到一樁事:去鞋店。

  我的皮鞋,維泰利斯許諾的皮鞋,現在該是我穿在腳上的時候了。

  那麼向我提供皮鞋、叫人快樂的鞋店在哪兒呢?

  我尋找的正是這樣的鞋店,其餘的一切,什麼尖塔、拱門、圓柱,都與我無關。

  因此,於塞爾給我留下的唯一印象,是市場附近那家昏暗而又被煙熏黑了的商店。店面櫥窗裡陳列著幾枝舊槍、一件鑲著飾帶和銀色肩章的衣服以及各式燈具,籃子裡擺滿了廢銅爛鐵,特別是生銹的掛鎖和鑰匙。

  我們必須走下三個臺階,才能來到一間大廳。那房子自從蓋上屋頂以來,陽光一定從來沒有射進來過。

  象皮鞋一類漂亮的商品,怎麼可以在這樣可怕的地方出售呢?

  可是,維泰利斯卻來到這家商店,他對要辦的事胸有成竹。我很快就有幸穿上了打了鞋釘的皮鞋,這皮鞋比我原來的木屐要重十倍。

  師傅慷慨大方,他不僅替我買了皮鞋,而且還為我買藍色絲絨上衣、毛料褲子和一頂氊帽。總而言之,凡是他答應過的,都給我買了。

  我過去穿的是粗布衣裳,光著頭,如今有了絲絨衣服,還有皮鞋和帽子。無疑,維泰利斯是世界上最好、最慷慨、最有錢的人。

  其實,絲絨服已皺皺巴巴,毛料褲也已磨損,帽子上由於積滿了灰塵,又經過無數次的日曬雨淋,已很難說出它本來的顏色。可是,那麼多的華貴物品把我弄得眼花繚亂,這些小毛病在奪目光彩的掩蓋下,我覺得是無足輕重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穿上這些漂亮的衣服。可是,維泰利斯把衣服交給我之前,先修改了一番,這一改,使我震驚和傷心。

  回到旅店,他從小包裡取出剪刀,在長褲的膝蓋處剪了一刀。

  我用驚愕的眼光瞧著他。

  「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他對我說,「那就是要你與眾不同。我們現在是在法國,我要你穿意大利式打扮;如果我們到意大利去——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我要你穿法國式裝束。」

  這種解釋越發使我感到驚訝,他接著繼續說:

  「我們是些什麼人?藝人,是不是?是些非得用外表去刺激好奇心不可的滑稽演員。倘若我們打扮成布爾喬亞或者鄉下佬的模樣去廣場,你認為我們可以招徠圍觀我們的看客嗎?不會有的,對嗎?你要懂得:在生活中,喬裝打扮有時是必要的,這是令人不快的事,但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就這樣,早晨我還是法國人,到天黑之前,我卻成了意大利人。

  我的長褲只有到膝蓋那麼長。維泰利斯用紅細繩子在我的小腿上交叉綁上幾道,把我的長統襪紮牢;在我的氊帽上紮了幾根綢帶,又用毛線做成的一束花做點綴。

  我不曉得旁人看了以後有什麼想法。不瞞你說,我應當承認,我自認為妙極了,大概確實妙不可言,因為我的朋友卡比在我身上細看一番之後,也滿意地向我伸出了前爪。

  卡比對我改變模樣表示贊許,這使我尤其感到高興。當我穿上新衣服時,心裡美得意洋洋地待在我面前,誇張地模仿我的動作。我打扮完畢,它雙手叉腰,仰著頭,露齒一笑,發出幾聲輕輕的譏諷的叫聲。

  我聽人說過,探討猴子是否會笑是個有趣的科學課題。我認為,提出這一問題的人一定是象牙塔中的學者,他們從來沒有苦心研究過真的猴子。我長期與心裡美親密相處,我可以斷定:猴子是會笑的,而且它常以侮辱的方式取笑我。笑法也許和人不完全一樣。但當某種感情促使它興高采烈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它的嘴角向後舒展,眼皮皺起,上下頜迅速顫動,兩隻黑眼睛好象燒紅的小煤球,射出火一般的光芒。

  此外,我還很快觀察到了當我的自尊心受到損害時,猴子的笑容的特點。

  「現在打扮完畢,」維泰利斯等我戴上帽子後對我說,「咱們開始工作吧!明天是趕集的日子,我們要舉行盛大的演出,你將首次表演。」

  我問「首次表演」是什麼意思。維泰利斯解釋說,那是演員第一次在觀眾面前演戲。

  「明天我們將舉行首場演出,」他說,「你當個配角。因此,我得讓你排練我指定給你的角色。」

  我以驚訝的目光向他表示我不理解他說的意思。

  「我所說的角色,是指你在這場演出中要做的事情。我帶你來,不是讓你遊山玩水的,我沒有那麼闊氣。我帶你來的目的,為的是讓你幹活。所謂幹活,是讓你和我的幾條狗以及心裡美一起登臺演戲。」

  「我可不會演!」我驚慌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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