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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醫療組建議恢復奎格少校的職務。沒有發現他有精神疾病的任何證據。必須得出這樣的結論,被告的行為表明他對醫學極為無知,而且聽信毫無根據的傳言,極其缺乏判斷力,結果採取了後果嚴重影響深遠的行動——這些批評意見在一定程度上亦針對證人基思上尉,當日的艦上總值日軍官的行為。基思上尉的證詞無疑地說明在採取行動時他並非不願意服從被告,而是全心全意地站在被告一邊。

  軍法審判當局確信案情說明是合情合理毫無疑問的——

  ——本案審判不公致使一名犯了嚴重過失的軍官逃脫了懲罰,而且開創了危險的先例。該艦處於險境的事實不能減輕,而應增強被告的責任。尤其是在危難時刻更應嚴格遵守海軍的紀律,特別是艦艇上的高級軍官——一艘艦艇只能有一名政府任命的指揮官,不向可取得聯繫的最高層領導請示而擅自將其免職是副指揮官的越權行為。184、185及186條所講述的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可以做出例外的處理是意在強調而非削弱這一原則,海軍部的這一意向已最明確最有力地表達於這些條文中。

  在下面的批註中,所有的高層領導都完全同意第十二委員會的批評意見。

  「嗯,我也同意,」威利心裡想,「就基思上尉的案件而言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可憐的史蒂夫。」

  他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個紅色卡片紙板文件夾,裡面保存著他海軍生涯的文件。在這些一份一份摞在一起的文件中包括派他到弗納爾德樓和「凱恩號」的命令、他的任職令、他的晉升令以及他要求調往潛水艇、彈藥艇、水下爆破分隊、佈雷部隊、超危險的秘密任務和俄語學校的申請書。所有這些申請書都是在奎格任艦長那年他感到失望的時候呈上去的,但都被奎格拒絕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嘉獎令和訓斥信並排插入文件夾,並且將其密封起來,他的想法是他的曾孫可能在閒暇時經苦苦思索而弄清楚這一自相矛盾的事情。

  三個星期之後,10月27日早上,威利用艦橋上的大衣裹住身子坐在房艙裡,順手從堆在腳邊的一隻小提箱裡隨意抽出一本書,帕斯卡的《思想錄》看起來。他呼出的氣變成了白霧狀。從開著的舷窗流入的空氣陰冷而潮濕。窗外是供應站的一些破舊失修的小棚屋,稍遠處是裝有球形油罐的貝約納那些沾滿爛泥的灰色平臺。「凱恩號」已經在碼頭上停靠了三天,槍炮拆除了,一系列工作已經結束,退役儀式半小時後舉行。

  他在衣服裡摸索了一下,拿出一枝鋼筆,在書上這些字的下面畫了一條線,「人生如夢,只是比大多數的夢更連貫一點而已。」自離開珍珠港之後的幾周裡他越來越感到自己就生活在夢中。他似乎不可能曾親自指揮駕駛一艘軍艦通過巴拿馬巨大的船閘和霧氣濛濛的綠色水道,不可能曾航行經過佛羅里達海岸,並用望遠鏡看到了棕櫚灘岸邊的他在兒時度過了七個冬天的粉紅色拉毛粉飾的家,不可能曾帶領一艘美國戰艦通過納羅斯海峽進入紐約港,穿行於鳴著汽笛的渡船和班船之間,並站在他(「凱恩號」的艦長基思)自己的戰艦的艦橋上看見了高而尖的高樓的空中輪廓線和自由女神像。

  他在沖繩被提升為艦長似乎相當異常,但是在那裡至少他的海軍身份仍然支配著他。來到東海岸,靠自己的家近了,看見過去生活中的景物真實地再現于眼前而且依然未變,他感到自己的軍人的素質在逐漸減弱,像蒸汽一樣飄散開,匯入海洋的空氣中,僅僅留下威利·基思這一殘留物。正是這種轉變使日日夜夜都像夢幻一般。他不再是海軍軍官了——但他也不再是以前的威利·基思了。以前的個性已不適宜,它就像過時的時裝一樣怪異。

  有人在敲門,「進來!」

  他的副艦長站在門口敬了個禮,「艦長,全體官兵都在住艙區。」

  威利把書放在一邊,走出房艙到了艦艏樓上。他向官兵們回敬禮之後便面向他們站在曾將「凱恩號」的1號火炮安裝在上面30年現已鏽跡斑斑空出來的圓圈上。一股潮濕的帶油膩味的強風吹過甲板,水兵們粗制的上衣隨風飄動著。太陽透過海港上空灰濛濛的煙霧散射出微弱的黃色光線。威利事先準備了一篇長而深情的講話。但是他環顧四周的面孔,心就涼了,面對這些生疏的少尉和中尉他沒有什麼話要說的。基弗、馬裡克、哈丁、佐根森、拉比特這些人在哪裡?杜斯利在哪兒?奎格在何處?稀稀拉拉的水兵顯得跟軍官們一樣陌生。凡夠條件作為冗員打發回家的水兵都已經走了。他只看見很少幾張熟悉的面孔:體態肥胖、性格古板的巴奇一路航行歸來,額爾班和溫斯頓也一樣。其他的大多數水兵則是鬱鬱寡歡的、結了婚有了孩子僅在戰爭的最後幾個月才被迫離家的應徵入伍者。

  威利從口袋裡掏出了退役命令,頂著強風聲嘶力竭地宣讀起來。他疊好命令,掃視了一下衣著不整、稀稀落落的水兵隊伍。可憐的結局啊,他心裡想。一輛卡車喀嚓喀嚓地從碼頭上駛過,在附近的另一個碼頭上一台起重機在呼哧呼哧地運行著。冷風刺痛了威利的眼睛。他感到他必須說幾句話。

  「噢,你們大多數人都剛來『凱恩號』不久,這是一艘破爛的老掉牙的軍艦。它在戰爭中行駛了四年。它沒有受到過表彰,也沒有取得過特別的戰績。雖說它是掃雷艦,但是在整個戰爭中它一共排除了六個水雷。它承擔了艦隊的各種各樣的奴僕任務,大多在進行數十萬海裡的護航使命。現在它只剩下千瘡百孔的船體,而且很可能被銷毀。在『凱恩號』上度過的每個時刻都是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如果現在你們不這麼認為,你們將來會這麼想的,而且越來越強烈。為了我們的國家能生存下去,我們做了我們必須做的事情,雖然我們的國家不比以前更好,但她仍然是我們熱愛的同樣的原來那個國家。我們都是些旱鴨子,我們用生命和頭腦去與大海和敵人抗爭,我們完成了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在『凱恩號』上度過的時刻是光榮的時刻。這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我們將分乘火車和汽車,我們大多數人要回到家鄉。但是我們將記住『凱恩號』,我們曾駕駛這艘老艦幫助國家打贏了這場戰爭。『凱恩號』的職責是一項重要的職責,高層領導只是確定取得勝利的時間和地點,而勝利是『凱恩號』取得的。」

  降旗。

  副艦長將授權三角旗的破爛的殘存部分交給了威利。威利將窄小的旗布卷了起來,塞進了口袋裡。他說:「艦艏旗我也要。把它包成郵包,拿到我的房艙來。」

  「明白,艦長。」

  「讓住艙區的水兵們解散吧。」

  退役組組長在威利的門口等候。正當威利移交鑰匙和各種記錄本時文書軍士拿來最後一次航海日誌讓他簽字。勤務兵從他的房艙裡進進出出,將他的行李袋搬到碼頭上。一名水兵拿著包好的艦艏旗走了進來。威利在包裹上寫上了「討厭鬼」的父母的地址,並叫水兵郵寄出去。最後他的瑣事終於做完了。他從廢棄不用的跳板走了下去,沒有敬禮。艦上已經沒有可向其敬禮的旗幟,也沒有艦上總值日軍官。

  一輛修船廠的吉普車把他送到大門口,他的母親正坐在一輛新的棕褐色的凱迪拉克小轎車裡等著他。自從「凱恩號」停靠在這裡以來,基思太太每天都開著車到貝約納來。現在她要帶他回家,那是自然和必然的事,但是威利不喜歡這樣。「以前她開車把我送進了海軍的各個大門,」他在想,「眼下她正開著車送我回家。那個小男孩玩的水兵遊戲已經結束了。」

  威利尋找梅姑娘的努力完全失敗了,她似乎已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曾經給馬蒂·魯賓的辦公室打過十幾次電話,但是這個代理人出城去了。威利的母親沒有說過一句關於梅姑娘的話,這也使他很煩惱。他滿不在乎地將其理解為這樣一種假設,他的母親在這場鬥爭中取得了徹底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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