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
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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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倒黴,一活動就疼痛,威利。有些肌肉斷裂了,不要緊。這不能做藉口。恐怕我非去不可。你跟我一起去,行嗎?」 「當然行,艦長,只要你認為需要我去——」 「嗯,事情的經過你比我瞭解得稍多一些。一想到整個那段時間我都安安全全地呆在海裡,而你卻在挽救我這艘軍艦——」 「艦長,你的棄船決定不是懦夫行為,你根本用不著為此坐臥不安。整個甲板室被炸飛了,水兵們都往海裡跳,到處是烈火濃煙,總體情況不明,任何謹慎的軍官都會做同樣的事——」 「你不會真的那麼想的。」基弗直視著威利的眼睛說,而威利喝了一口白蘭地,沒有回話。 「不過,」艦長說,「如果你也向沃頓準將講這些話我將永遠感激不盡。」 「我會向準將這麼講的。」 沉默了一會兒後基弗說:「威利,當時你為什麼要留在艦上?」 「嗯,艦長,別忘了,我看清了艦身中部的實際受損情況而你沒有,並且你受了傷又受到了驚嚇,而我沒有——如果事情反過來——」 「我仍舊會跳的。」基弗將頭往後一仰躺在枕頭上,兩眼凝視著上方。「明白嗎,威利,有頭腦的人也有弊病。它使我比奎格更糟糕。奎格是個愚蠢的人,他會自以為是地編造出種種站不住腳的自我保護的謊言。但是我的腦子會進行分析。我永遠被我跳過海這件事拴住了,它已經給我定格了。我忘不了這件事,除非我也像奎格一樣變得越來越多疑,而我的頭腦十分清醒。我的勇氣不足卻智力過人。完全可以把兩者結合起來——實際上也許兩者之間有一定關係,我不知道——」 「艦長,請原諒,你經歷過無數的艱難險阻,你流過血,你現在講的關於你自己的那些話實在不合情理。你完全具有任何人需要具有的勇氣——」 「威利,是你把鋼球放在我枕頭上的,對吧?」 威利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酒杯。鋼球是他放的,那是因為一天早上基弗把並排行駛的一艘供油艇撞了之後尖叫著對舵工大發雷霆並處分了他。「我——對,是我幹的。對不起,艦長,那真是件蠢事——」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威利。我比你更同情奎格,你沒有擔任過指揮是無法瞭解這一點的。只有你身在其位的時候才會懂得指揮的意義。那是天底下最孤獨、最壓抑的工作。那簡直是一場噩夢,除非你是一頭牛。你永遠沿著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在無邊的黑暗中搖搖欲墜地往前走。有時候你會做出正確的決策,碰上好運氣,有時候也很可能犯錯誤。你隨時可能犯下一百次過失殺人罪。像德·弗裡斯艦長那樣的一頭牛根本不明白這一點,或者說他沒想那麼多去自尋煩惱——另外,他具有一種不用言語表達的像識途的老馬那樣的穩重感。奎格沒有頭腦,但是他有膽量,有抱負,所以毫不奇怪他有點瘋瘋癲癲的。我想我一直幹得相當不錯——直到今天——對吧?」這種懇求的語氣使威利感到既興奮又不自在。 「當然幹得很好,艦長——」 「噢,這是一場鬥爭。副艦長算不了什麼。關鍵在於指揮、指揮——我不知道,要不是那個該死的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狗娘養的神風突擊隊隊員我可以幹得更出色的——」 基弗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從兩眼湧出。威利急忙起身,避開了基弗的臉。「艦長,我過一會兒就回來,你身體不太好——」 「哎,別走,威利。我沒事。我只是為終生成為湯姆勳爵而感到非常懊惱——」 威利不太情願地靠在桌子邊上,仍不看艦長。過了一會兒基弗冷冰冰地說:「好了,我現在沒事了。再來一杯白蘭地。」 淚水已從基弗的臉上消失了。他將酒瓶伸向威利,「可能是整個事情最不光彩的一面——我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哇啦哇啦瞎扯一通之後海軍的那些不可思議的做法是否明智。他們把羅蘭派到航空母艦上去,把我派到『凱恩號』上來。也許是魔鬼在作怪,我們兩兄弟都經歷了同樣的考驗,神風突擊機撞擊後引發的大火,羅蘭為挽救他的戰艦犧牲了,而我卻跳——」 「艦長,你從一次偶然的事件中牽強地推斷出太多的意義。你得重新振作起來,忘掉這件事。如果17點你要去見準將你應該開始做準備——胳膊礙你的事嗎?」基弗作了個鬼臉,坐了起來。 「痛得要命——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去方便一下——好了,威利——」艦長把腿伸出床外,小心地移動著胳膊。「走之前再來一杯?」 「不喝了,謝謝,長官——」 基弗臉上帶著慍怒的微笑以讚賞的目光打量著他。「我不知道你是否發現在『凱恩號』上的兩年裡你已經發生了多大變化?」 「我想我們都發生了變化,長官——」 「我不像你變化那麼大。還記得嗎?你把那份行動急件落在你那扔在一邊的褲子裡整整三天?」威利露出牙齒笑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但是那天晚上我和德·弗裡斯談論你很長時間。說來也夠奇怪的,是我說你是沒出息的人。德·弗裡斯卻說你最終會成為傑出的軍官,我永遠也弄不明白他怎麼能預見這一切呢?威利,你已經獲得了一枚勳章,如果我的推薦能起作用的話——嗨。謝謝你讓我把眼淚灑在你的酒杯裡。這樣一來我感覺好多了。」他伸手去取褲子。 「需要我幫你穿衣服嗎,艦長?」 「不用啦,謝謝,威利——我還沒有不中用——在身體上不中用。在軍官起居艙裡他們叫我什麼,『老三明治跳』?」他兩眼閃閃發亮,威利也禁不住小聲笑起來。 「長官,過一個禮拜大家都會忘掉這件事的——包括你自己——」 「我躺在臨終床上時也會記住這件事,如果我死在床上的話,或者不管我死在什麼地方。每個人的一生都取決於某一個時刻。唉——我的母親沒有把她的孩子培養成戰士。不過我仍然是很好的作家,作家也是個人物呵。不管巴尼·格林沃爾德怎麼看我。他可能早就料到我會跳下海去。我想我也跳進了軍事法庭,雖然我仍然認為我幫不了史蒂夫——咳。要是你不再喝,我就喝最後一杯。」他用一隻手靈巧地扣上了腰帶,倒上酒,喝著。「最終陷入一種言語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境地,」他說,「使我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或者我完全錯了。威利,你最好刮刮臉。」 「明白,艦長。」 「真該死,你已經有權再次叫我湯姆了。甚至叫我湯姆爵斯——我是說湯姆爵士——我想眼下我有點醉了。除了在小快艇上呼吸點兒新鮮空氣之外什麼都不管用。我們還有小快艇嗎?我都忘了。」 「艦長,情況不太妙,不過馬達還能轉動——」 「那好啊。」威利的手已握住門把手時基弗說,「順便說一句——」他在桌子上方的書架上摸索了一陣子,抽出一本厚厚的黑色活頁夾。「這是《民眾》一書的前二十章。其他章節都弄濕了。今晚休息的時候想看看嗎?」 威利十分驚異,「啊——謝謝,長官——我很想看看。我正想著我得買一本來看看呢——」 「嗯,你這該死的,威利,我仍希望你買一本,別揩我稿費的油。不過很想聽聽你對拙作的評價。」 「長官,我肯定非常喜歡它——」 「嗯,引用比較文學的陳舊觀念來——不要因為考慮軍事上的服從原則而怕傷害我的感情。」 「明白,長官。」威利把活頁夾夾在腋下走了出去,好像手裡拿著絕密文件似的。 那天深夜他給梅姑娘寫了一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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