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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基弗的臉舒展開了,露出傻乎乎的愉快的微笑。「哎,不能倉促行事,威利——什麼合同都沒簽呢——」

  在軍事法庭開庭,審判員們宣誓的最初時刻,史蒂夫·馬裡克的情緒低落。七名審判員成半圓形站在審判臺上一張擦得很亮的紅棕色長條凳的後面,舉起右手,像虔誠的教徒一樣嚴肅地凝視著正在用莊重的語調念一本用舊的《法庭與審判團》上誓詞的查利。在這些審判員身後兩扇大窗戶之間的牆上有一面很大的美國國旗。法庭外面,綠灰色的桉樹的樹梢在晨曦中微動,遠處是波光跳動的藍色海灣。將軍事法庭的審判室安排在環境優美、景色誘人的耶爾瓦布埃納島上是一個殘酷的令人不易察覺的詭計。這間正方形的灰色的審判室更令人有禁閉的感覺。國旗掛在被告的眼睛和窗外自由的陽光和大海之間,而國旗上紅白兩色相間的橫條實在像牢門的柵條。

  馬裡克的目光移到了法庭審判長布萊克利上校的臉上,他站在長條凳的中央,國旗的正前方。這是一張駭人的臉,尖鼻子,嘴巴像一條黑線,濃眉下兩隻深謀遠慮的小眼睛閃射出藐視和多疑的神色。布萊克利已經頭髮灰白,下巴下面有一個松垂乾癟的雙下頦袋,嘴唇沒有血色,眼睛四周有隱約可見的皺紋。馬裡克知道他的來歷和名聲:在潛艇上當過水兵,從基層一直提拔上來,因心臟病而調到岸上工作,是第十二委員會最嚴厲的嚴格執行紀律的人。當他宣完誓坐下時馬裡克全身直發抖,是布萊克利的臉使他發抖。

  審判團的其他成員為一名正規軍的少校和五名上尉。他們的外表跟隨意在基地軍官宿舍休息廳穿過的任何其他六名海軍軍官一樣。其中兩名上尉是後備隊的醫生,兩名是戰鬥部隊的正規軍官,另一名是戰鬥部隊的後備軍官。

  馬裡克不懂的各種法庭儀式進行完畢時,掛在查利辦公桌上方牆上的大鐘已經滴答滴答地從10點轉到11點15。查利傳喚菲利普·弗朗西斯·奎格少校作為他的第一證人。

  傳喚兵走了出去。審判室裡所有的人都注視著大門。「凱恩號」的前艦長走了進來,曬得黑黑的,兩眼炯炯有神,穿著新的藍色制服,袖口上的飾條閃著金光。馬裡克已經大約兩個月沒見過他了。他回想起上次見到這個人的生動形象:有點佝僂、大腹便便、穿著灰色的救生衣和濕透了的哢嘰制服,緊緊抱住輪機傳令鐘,毛茸茸的臉嚇得發綠並且變了形。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卻腰板挺直,躊躇滿志,英俊漂亮——雖然粉紅色的頭皮上只有稀疏幾縷金黃色的頭髮,但仍顯得年輕。馬裡克的心中慌亂不安。

  奎格坐在審判室中心平臺上的座位上。在回答最初的一些問題時他表現得彬彬有禮,語氣堅定。雖然副艦長就坐在他右面幾英尺遠的被告席的後面,但是奎格始終沒向這個方向看一眼。

  查利單刀直入地很快問到遭遇颱風的那天早上的情況,要前艦長用自己的話講述當時發生的事情。奎格用正規的語言作了回答,很連貫地簡單扼要地描述了嘩變的經過。馬裡克心裡承認他所講的確實是事實:表面上的事實。當然他所講述的他的言行的微小出入以及完全不提他當時的表情和行為的細節就足以使整個事件的真相顛倒過來。奎格在講述事情經過時說,他只是竭盡全力保持艦隊的航向和速度,而且面對越來越壞的天氣他一直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直到他的副艦長出其不意地胡作非為,奪取了指揮權。後來,他留在艦橋上,建議副艦長採取種種正確的必要的措施,終於使軍艦安全地駛出了風暴。

  法庭的審判員都同情地很有興趣地聽著他講述。布萊克利上校一度將其不祥的目光轉向被告,久久地凝視著他。在奎格講完之前,馬裡克已經完全絕望了,他以驚恐的目光看著他的辯護律師。格林沃爾德用一枝紅色蠟筆在一個拍紙簿上漫不經心地畫著,畫了一大堆粉紅色的小肥豬。

  「少校,」查利說,「你能以任何方式說明你的副艦長的行為嗎?」

  「嗯,」奎格平靜地說,「當時情況很嚴重。風力達到10至12級,浪頭像山一樣高,自然軍艦非常艱難地行駛著。整個早上馬裡克先生顯得越來越緊張,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我想軍艦最後一次猛烈傾斜時,他驚慌失措,採取了不理智的行動。他採取行動是出於這樣的錯覺,他能而且只有他能挽救這艘艦。他的最大弱點是自以為他的航海技能高明。」

  「當時『凱恩號』是否面臨極大的危險?」

  「不能這麼說,不是那樣,長官。當然,不論什麼時候颱風都是危害極大的,但是當時軍艦行駛正常而且在繼續很好地向前行駛。」

  「指揮官,你精神上患過病嗎?」

  「沒有,長官。」

  「馬裡克先生接替你的時候你有別的病嗎?」

  「我沒病。」

  「你對解職提出抗議了嗎?」

  「我強烈地提出了抗議。」

  「你試圖恢復自己的指揮權了嗎?」

  「多次試過。」

  「你警告過副艦長他行動的嚴重後果嗎?」

  「我告訴過他,他採取的是嘩變行為。」

  「他怎麼回答的!」

  「他說他準備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但無論如何要把住指揮權不放。」

  「艦上總值日軍官基思中尉是什麼態度?」

  「他跟馬裡克一樣或更驚慌失措。他始終支持馬裡克。」

  「其他軍官是什麼態度?」

  「他們困惑不解,完全順從。在當時的情況下我認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操舵手是什麼態度?」

  「斯蒂爾威爾,我認為他是艦上最壞的麻煩製造者。他心理失去了平衡,而且由於某種原因他非常忠實于基思中尉。他心甘情願地加入他們一夥,不服從我的命令。」

  「現在斯蒂爾威爾在什麼地方?」

  「據我瞭解他住在這兒醫院的精神病房裡,診斷為急性憂鬱症。」

  查利看了審判員一眼,「奎格少校,關於12月18日在『凱恩號』上發生的事件你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嗎?」

  「嗯,當然關於這一事件我想了很多。這是我海軍生涯中所發生的最嚴重的事件,而且是我知道的惟一有疑問的事件。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不正常的事件。如果當時艦上總值日軍官是其他任何人而不是基思,如果操舵手是其他任何人而不是斯蒂爾威爾,那麼事情就不會發生。基弗或者哈丁或者佩因特會拒不服從馬裡克的命令,而且很可能立即中斷他的指揮權。一個正常操舵水兵會不理會那兩個軍官而聽我的指揮的。在關鍵時刻三個人——馬裡克、基思和斯蒂爾威爾——聯合起來反對我,那只是我運氣不好。我運氣不好,他們的運氣更不好。」

  在奎格陳述的時候,馬裡克拿過了格林沃爾德手中的紅色蠟筆,在拍紙簿上潦草地寫道:我能證明我沒有驚慌失措。律師在下面寫道:好。也許用不著。而且在兩行字的四周畫了一頭大豬。

  「審判團要詢問證人,」布萊克利說,「奎格少校,你在海軍服役多久了?」

  「馬上就到14年了,長官。」

  「在這段時間裡你為進軍官學校、畢業、受命、提升等等進行過所有的身體和精神方面的檢查嗎?」

  「檢查過,長官。」

  「你的病歷包含有能以任何方式反映你有過精神或身體病史的記錄嗎?」

  「沒有,長官。我在1938年秋天摘除了扁桃腺——這是我惟一的非常規病史記錄。」

  「你有過不能令人滿意的健康檢查報告,或者收到過譴責勸告信嗎,奎格少校?」

  「沒有,長官。我公文裡有張嘉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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