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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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出去看場電影呢?那比坐在這個耗子洞裡聽我打呼嚕好多了——」 「我就呆在這兒。」他吻她。 她說:「這就錯了。天知道你會染上什麼瘟疫的。」 「睡覺吧。」 「有時候回家。一個淚汪汪的,醉醺醺的,跟你閒聊的情人,在大麻煙蒂的陷阱中昏倒在你身上——」梅鑽進被窩裡,閉上眼睛,喃喃地說,「我有迅速恢復的驚人的力量。7點半叫醒我。也許你必須把床推翻才能叫醒我。我會讓你吃一驚——就假裝我們在7點半初次會面——」她很快就睡著了,她的深紅色頭髮散亂地鋪展在白色的枕頭上。威利久久地看著她那蒼白的被口紅弄髒了的臉。然後他拿起《特羅勒斯與克雷西德》,隨意翻到一頁開始看起來。但是當他在這一頁的中央看到一段談戀愛的話時,他的心思混亂了。 現在他完全確定要和梅分手了。再次見到她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他肯定這麼做是對的。他儘量如實地將自己評價為一個平庸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而且並不以此為榮。他的抱負只是在一所體面的大學裡當一個體面的教授。他要追求的是那種用錢買來的好東西裝飾起來的生活,這是指他母親的或他妻子的錢,而不是他自己在大學掙的錢。他模模糊糊地想著將來要娶一個和他自己一類的妻子,性情平和、溫柔,既漂亮又有教養,具有名門望族的一切細小優點的舉止。梅·溫很聰明,是的,有無比的吸引力,也許,不過不是在眼下這一時刻。她也粗俗,厚顏無恥,按娛樂業的方式打扮得太妖豔,從一開始她就讓他隨意擺弄,有些粗鄙;從各個方面來講都太粗糙了不適合做他將來的妻子。而且她是天主教徒。雖然梅說要放棄她的信仰,但是威利不相信她。威利傾向於大家普遍的看法,天主教徒從來不徹底地放棄他們的宗教,他們會突然完全回歸天主教。威利非常不願意讓這種煩心的事打亂自己以及他子孫的生活。 如果威利回來看到的是一個洋洋的、得意的、絢麗多姿的姑娘,一部轟動一時的喜歌劇的明星,上述一切是否會一掃而光不復存在呢,那就很難說了。眼下威利卻在一家肮髒的旅館的一間簡陋的房間裡坐在梅的床邊,而梅又疾病纏身,邋裡邋遢,不名一文。那些中學教科書似乎使梅更加令人哀憐而不是更令人喜愛。她曾經做過一些努力去改變自己以便更多地討得他的喜歡,可惜都失敗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梅正張著嘴熟睡著,她的呼吸急促,沒有規律而且還發出鼾聲。灰色的浴衣拉開了,露出了胸脯。威利看著感到很不舒服。他將被單拉到她的下巴那兒,隨後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麼地方?」當出租車在格羅托俱樂部門前停下時威利問道。「塔希提在哪兒?黃門在哪兒?這個地方不是——」 「這個地方就是以前的黃門,」梅說,「塔希提已經沒有了。那個中餐館就是以前的塔希提。這條偏僻街道上的東西都長久不了。」 「丹尼斯先生怎麼樣?」 「死了。」梅說著,跨出車門,站在帶著灰塵的刺骨的晚風中。 剛才吃晚飯的整個過程中梅一直是抑鬱的、懶洋洋的。當她穿過更衣室的簾子從威利眼前消失的時候,也是懶洋洋地向他揮揮手。可是半小時之後她出來唱歌時,威利驚愕了。她面目一新,容光煥發。在兩道狹窄的紙型岩石牆之間,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一些陰暗的灰色魚缸的地下室裡,煙霧彌漫,擠滿了顧客,大家都靜靜地聽著,每聽完一首歌便熱烈地鼓掌。梅以熠熠生輝的目光和純真的少女的微笑對掌聲表示答謝,然後提起綠色的長裙,邁著體操運動員有彈性的步子迅速地走下小小的舞臺。 「她唱得怎麼樣?」他聽到身邊的魯賓說。魯賓中場時才到,擠在一張很小的桌子後面靠牆根的座位上挨著威利坐下來。 「嗯,你應該知道,威利,必須繼續演唱。她是職業歌手。顧客不會為梅感冒了而少付啤酒錢的。」 梅脖子上圍著黃色的紗巾,身上披著黑色的天鵝絨夾克向他們的桌子走來,魯賓起身吻了吻她的臉頰,「寶貝兒,也許你應該更經常地患感冒。今天晚上你真的賣力了。」 「我感覺還好——你覺得我唱得更好些了嗎,威利?」 「你唱得好極了,梅——」 「別奉承了,我知道你沒講實話——馬蒂,你偷偷躲到哪兒去了?」 「我還有別的顧客。威利,演完兩點那場演出後讓她睡覺。」 威利在那又小又硬的座位上坐了5個小時,或者同梅交談,或者聽她唱歌。顧客來來去去,但是離開的顧客似乎總是在門口把他們的面具給新來的顧客戴上,所以他們看起來都一樣。室內的空氣變得更污濁了,人聲更嘈雜了,魚缸裡的魚都沉到了缸底,一動不動地躺著,在黏液中張著嘴,轉動著眼珠。對威利而言夜總會的這種環境已失去了一切魅力。威利感到在那種發黴味的虛幻的環境中謀生甚至是比永遠隨「凱恩號」在海上行駛更悲慘的命運。雖然威利喜歡講些奎格的故事使梅笑得喘不過氣來,但是他沒有把嘩變的事告訴她。梅的病體令人驚訝地很快恢復了。她的舉止歡快活潑,在陰暗的地下室,經過化妝後她是那麼的樂觀健康,但是下午的時候威利曾被她病病歪歪的樣子嚇住了,不敢隨意動她。傍晚是在有節制的、心情愉快但相互回避的喋喋不休中度過的。梅接受了他說話的口氣,也用同樣的口氣跟他說話。 他們回到旅館走進她那肮髒的房間時,已經是2點45了。威利直想打哈欠,眼睛感到難受。他們沒說一句話,脫掉了外衣,躺在床上,如饑似渴地瘋狂地親吻了好幾分鐘。威利的嘴唇感受到她的前額和雙手有些發燙,但是他不顧一切地繼續吻她。最後兩人同時一愣,親吻的動作慢下來,停止了。梅直視著威利的臉,兩眼在地板燈昏暗的燈光中閃閃發亮。 「威利,我們的關係已經完結了,對吧?」 這是世界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威利不必回答,答案寫在他痛苦的臉上。梅說:「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跟往常一樣,你是對的。我是個下流坯。咱們停止吧。」 「別停。很不幸,我仍然喜歡吻你。」她又吻他好多次。但是剛說過的話已經奪走了一時的柔情蜜意。他們從床上坐起來,威利向扶手椅走去。「要是我沒患感冒就好了。」梅悲傷地說。 「梅!梅!今天下午沒什麼兩樣——只是我這種人——」 「親愛的,你不明白。區別可大了。誰也不喜歡病秧子。不過,一切都過去了。這是一場艱難的鬥爭。你寫的那些信太糟糕了——」 「我能說什麼呢,梅?你是我所認識的最好的姑娘——」 「夠奇怪的,那是實話。對你來說,我是最好的姑娘。只可惜你太年輕,或者你太愛你母親,或者什麼的。」她站起身,心不在焉地拉開了衣服的拉鎖,走到壁櫥前,換上了浴衣,沒費心思去隱藏自己,在她的衣服慢慢滑落的一瞬間威利看見她那白嫩的身體時感到非常痛苦。他像需要呼吸一樣想把她抱在懷裡,而他心裡明白現在是絕對不可能了。她面對著他,兩手插在浴衣的兜兒裡。由於兩人的關係不確定而感到痛苦,他的眼睛和嘴有些顫抖。「我看一切都十分確定了?」 「是的,梅。」 「你不愛我?」 「梅,一切都搞亂了,糟糕透了。說什麼也無補於事了——」 「也許吧,但是在我善罷甘休之前,我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如果你不愛我,當然,那就罷了。你吻我似乎就是你愛我。解釋這點吧。」 威利不能說他愛梅的嘴,但還沒愛到能拽著她和他共度一生的程度——其實這本是應該講的最簡單的話。「梅,我不知道愛是什麼。它只是一個字。你將永遠是我理想的形象。這是事實。但除此之外,生活還包含更多的東西。我想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不是因為你身上的缺點什麼。就叫我勢利的道學先生好了,讓事情就這樣了結吧。我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一切過錯都是我的過錯——」 「是因為我窮,或者我愚蠢,或者我是天主教徒,或別的什麼?你能說出來嗎?這樣我心裡明白。」 只有一種辦法可以擺脫這種特殊的嚴厲盤問。威利看著地板,一聲不吭,時間在沉默中一秒一秒地過去。每過一秒,難言的羞愧和尷尬就在他身上戳破一道傷口,而他的自尊就從這些傷口中湧流而出。最後梅以一種並不怨恨,但卻有些顫抖的語氣說道:「哎,好吧,威利。不管怎麼說,這一定使你如釋重負了。」她打開油漆剝落的肮髒的衣櫥中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個藥瓶和一盒藥丸。「我自己到下面門廳的醫生那兒走一趟。我去的時間不會長。想等我嗎?」 「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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