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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馬裡克看著律師,聳了聳肩。「好吧。」他說,伸手去取塞在床腳的藍色海軍褲。

  「如果你打算承認有罪,」格林沃爾德說,他的聲音蓋過了餐具和洋鐵盤的磕碰聲,蓋過了在西紅柿湯、白菜和人體的混合氣味中就餐的海軍修船廠數百名工人的談話聲——「那麼整個事情就成為形式了。即使這樣我認為也不能只是站起來在法庭上公開說『我承認有罪』。你要跟查利討價還價。這是一個怪案子,一個一團糟的案子,為了肯定能得到一分,查利可能對你寬大處理——」

  副艦長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把炒雞蛋塞進嘴裡,喝了一大口咖啡說:「我不會討價還價——」

  「噢,當然,你的律師為你去說——」

  「哎,格林沃爾德,按書上講的我可能有罪,但是我不想承認有罪。天呐,我沒有企圖接管這艘艦。我是在努力挽救它。如果我說奎格瘋狂了是我的錯,那麼,那是另一回事,可我是在努力做我認為正確的事呀——」

  格林沃爾德點點頭,用舌頭舔了舔下嘴唇,「沒有犯罪意圖。」

  「對了。沒有犯罪意圖。」

  「嗯,那麼就不要承認有罪。使他們不能對你做出一致的判決——你的朋友基弗那時是怎樣看奎格艦長的呢?」

  副艦長的兩眼眯著向側面看了一眼,「注意,這全是我的責任——必須這樣看問題——」

  「當時基弗也認為奎格是偏執狂嗎?」

  「我不知道他當時的想法。讓他與這件事脫掉關係吧。」

  格林沃爾德玩弄著自己的指甲,「他像我中學時認識的一個同學,名字叫佩勒姆。」

  副艦長的臉上流露出慍怒和痛苦的表情,兩眼凝視著遠方。他喝完了咖啡。「他們這兒光賣些劣等咖啡。」

  「瞧,馬裡克,如果你接受我,我願意做你的辯護律師。」

  馬裡克點點頭,直視律師的眼睛,他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成羞怯的感激。「嗯,好吧,謝謝,我需要人——」

  「那麼不想瞭解我的資歷嗎?」

  「我想一定不錯,不然司法官不會派你來的——」

  「嗯,無論如何要聽我說。當平民時我是個激進的律師。我從學校畢業僅四年的時候每年掙兩萬元。」格林沃爾德稚氣的臉上顯出古怪的內心的微笑,僅在眼睛的四周泛出紅色,他羞怯地把頭偏向一邊,看著手中的勺子,他正用它在溢在桌子上的一片咖啡中畫圓圈。「不僅如此,我走出學校的第三年,就為40年前被騙離家園的徹羅基人好不容易地從政府弄出了10萬元。」

  「老天保佑,也許你能使我免受懲罰。」副艦長半信半疑地凝視著格林沃爾德說道。

  「我最好再給你講一件事。我更願意對你提起公訴而不是為你進行辯護。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罪究竟有多大。但是要麼你是嘩變者,要麼你是整個海軍中最不願說話的傻瓜。沒有第三種可能。」馬裡克驚訝地直眨眼睛。「如果你把全部情況都告訴我,我們就可以為你寫出辯護詞。如果因為你非常自豪、高貴以及受過極大的傷害而繼續閉著嘴不說話,順便說一句,那我就回城裡去了。」

  「你想知道什麼?」副艦長停頓了一會兒說,在停頓期間自助餐廳充滿了嘈雜聲。

  「關於你和基弗和基思以及凡是能說明你們是如何使出那愚蠢花招的所有的事情——」

  「肯定你說它愚蠢,」馬裡克大聲說,「既然我們都活著來談這件事,所以大家都說它愚蠢。如果奎格和整個軍艦現在都沉入海底了——我想惟一能證實我是正確的方法就是假設我當時沒有接替奎格而且船傾覆了,實際上它差一丁點兒就傾覆了。你知道,在那次颱風中三艘驅逐艦沉沒了——」

  「確實是這樣,不過大約還有40艘艦艇沒沉沒,副艦長也沒接替艦長啊。」

  馬裡克顯得極其驚訝。他拿出一支雪茄煙,一邊仔細端詳著這支煙一邊撕下沙沙作響的玻璃紙。

  他真的感到很吃驚。格林沃爾德刺激他使他暴露了自己潛藏的自認為正確的想法,也就是在他正在遭受官方折磨的整個過程中他內心自豪地默默地感到的一點慰藉。由於全神貫注於自己被誤解的英雄行為、基弗的背叛以及自己將面臨的厄運,副艦長沒想到這位律師會這樣尖刻地曲解他的觀點。「你是哪兒人?」他問道。

  格林沃爾德對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毫不感到意外。「阿爾伯克基人。」

  「哦。我原以為也許你是紐約人——不過你的口音不太像紐約人,我是指——」

  「嗯,我是猶太人,你是指這個意思吧。」飛行員對著自己的鞋微微一笑地說。

  馬裡克笑出聲來,說:「你想知道什麼我就告訴你什麼。咱們到那邊的『菊花號』去吧。」

  他們坐在遊船休息室裡的皮沙發上。馬裡克講述著他們如何確信奎格已經瘋狂的經過,整整講了一個小時。他終於無話可講,便靜靜地坐在那裡,凝視著窗外,起重機、煙筒和桅杆林立的發出噹啷聲的修船廠。律師點著了副艦長早先給他的一支雪茄煙,笨拙地吧嗒了幾口,直眨眼。過了一會兒,他說:「你看過你的朋友基弗的小說嗎?」

  馬裡克像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茫然而迷惑地瞧著他。「他從來沒給任何人看過。那小說一定長得不得了。他老是把它保存在那個黑色小皮包裡。」

  「很可能是一部傑作。」

  「嗯,湯姆很聰明,誰也逃脫不了那——」

  「我很想看看這本小說。我可以肯定它無情地揭露了戰爭的無意義和浪費,並暴露出軍人都是些愚蠢的法西斯主義施虐狂。他們在所有的戰役中連吃敗仗,葬送了無數相信宿命論的、富於幽默感的、可愛的平民士兵(平民士兵,緊急情況時擔當軍人任務的平民。——譯者注)的生命。還有許多性愛的情節,當姑娘的內褲被脫下來的時候,乏味的文章也變得有韻律而且優美了。」格林沃爾德看出了馬裡克困惑不解而又疑難的笑容,便聳了聳肩。「嗯,我能說出他寫了些什麼,因為寫戰爭的小說已經出版了,雖然戰爭仍在進行。凡是作者把軍人寫得十分可怕而把平民寫得非常敏銳的小說我都愛看。我知道這些小說是忠實於生活的,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敏銳的平民。」他吸了一口雪茄煙,厭惡地張開嘴,把煙扔進了裝有一半沙子的銅罐子裡。「你怎麼能抽這種東西呢?——哎,我告訴你,馬裡克。你那位敏銳的小說家朋友是這個亂子中的反派角色,那也沒事,可是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我要他回避這件事。」馬裡克固執地說。

  「我將盡力設法絕不讓他站在證人席上。你做的事就是你做的。實際上,你出於錯誤的,但卻是高尚的判斷做了這件事比你把一個敏銳的小說家關於精神病的觀點當作直接依據更好。他現在正在尋求掩護,這事——哎,他曾在『新澤西號』上提醒過你,對吧?他具有一個敏銳小說家的洞察力。在背後大聲叱責『老耶洛斯坦』——順便說說,這名字取得妙——是一回事,但是他非常非常清楚,到攤牌的時候會出現什麼後果。」

  「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之後,」馬裡克像孩子一樣請求道,「你還認為奎格沒有精神病嗎?」

  「是的。」

  32 威利休假

  「那就絞死我吧。」馬裡克緊張不安地說。

  「不一定。再告訴我一件事。他們怎麼讓你繼續駕駛這艘艦前往林加延灣的?」

  馬裡克舔濕了嘴唇,目光看著遠處。「這事重要嗎?」

  「你告訴我了我才知道重不重要。」

  「嗯。事情非常奇怪。」副艦長又從胸衣兜裡掏出一支雪茄煙。「瞧,颱風過後我們回到烏裡提環礁時,情況相當好,船撞了一個洞,丟失了兩三個掃雷器,上層甲板上有些東西被弄彎曲了和撞壞了。但是我們還能操作。我們仍能掃雷。」格林沃爾德伸出一根燃著的火柴,副艦長借著火把雪茄煙吸得通紅。「謝謝——我們進入環礁後我立即向那邊岸上,向海軍準將報告,我想他是塞夫農·法伊夫司令,給他講了所發生的事情。他非常激動,那天早上就把奎格叫到岸上去了。並叫精神病醫生給他作了檢查。呃,醫生檢查的結果——他是個上了年紀的胖胖的中校,長著古怪的鼻子——醫生說他認為奎格一點也不瘋狂。說他似乎是頭腦正常的軍官。說他不是精神病專家而且奎格已經出海四年了,最好的辦法是讓他乘飛機回美國進行一次精神病檢查。這位海軍準將對我大發雷霆。當醫生向他報告時他把我叫進了辦公室。他說海軍上將要他火速再派些掃雷艦到林加延灣去,因為很多掃雷艦在颱風中毀壞了。如果他讓『凱恩號』撤出艦隊他會受到詛咒的。於是反復談了很多之後他也把奎格叫到了辦公室,向他著重講了海軍上將急需掃雷艦的情況。他問奎格是否認為我能指揮『凱恩號』到林加延灣去。他要他多想海軍的利益而不是個人的感情,而且他說我在到達林加延灣後肯定能得到我應得到的一切。噢,奎格真使我大吃一驚。他既鎮靜又溫和。他說我當他的副手已經11個月,那麼長時間的訓練他認為即使我有不忠誠和反叛的性格,但他已把我培養起來,完全可以統領一艘軍艦了。他推薦我把這艘艦開到林加延灣去。這便是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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