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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這位火炮指揮官看著電文搖了搖頭,隨後抬起頭用令人不愉快的、局促不安的目光看了威利一眼。他還回電文,聳聳肩,出聲地笑了笑。「我弟弟可是個走運的小丑,順利地闖過關,別擔心,威利。很可能獲得了國會榮譽勳章。他是不可摧毀的。」

  「我希望他平安無事——」

  「他告訴過你他上大學預科高中時發生的那次車禍,四個小子死了,只有他死裡逃生,僅僅扭傷了腳踝這事嗎?人有不同的類型。他是一生走運的那類。」

  「嗯,湯姆,過幾天我們一定會弄清楚的,他們會進到這兒——」

  「自殺式飛機,天哪,他們真的把它擊落了——」

  威利問:「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火炮指揮官用手擋住書稿。「進展不大。的確阻礙了美國文學的進步。我現在一年寫的東西還不如我在德·弗裡斯艦長手下時兩個月寫的東西多。」

  「什麼時候我能拜讀其中的一二?」

  「很快。」基弗含糊地應道,正如他以前十幾次這樣回答一樣。

  兩天后,臨近黃昏時分,基弗正在軍官起居艙喝咖啡,這時電話鈴響了。「我是威利,湯姆。我在艦橋上。『蒙托克號』正在進港。」

  「我馬上來。它看起來怎麼樣?」

  「撞壞了。」

  基弗拿著一張奎格用姓名的首字母簽了名的急件空白表格到了艦橋上。「威利,叫你的手下把這信息發出去。不會有問題的。」

  當「蒙托克號」轉彎進入泊位時,恩格斯特蘭德用信號燈給它發了信號。航母的已經變形發黑的艦橋上的信號燈閃動著回答道:我們下錨後小艇將去「凱恩號」。基弗大聲地讀出了摩爾斯電碼。他向威利轉過身氣惱地說道:「這究竟算什麼回答?」

  「湯姆,他們在那邊陷入了困境。別擔心——」

  「我不擔心,那只是該死的愚蠢的回答。」

  當他們看見從航母上放下一隻摩托救生艇向他們的停泊處駛來時,幾位軍官下到了主甲板上,站在下海的舷梯旁。「他在那兒,坐在艉坐板上,」基弗用望遠鏡看著小艇說。「只是把那頂紫色帽丟了。」他把望遠鏡遞給威利。「那就是他,是吧?」

  威利回答說:「湯姆,看上去確實像他。」小艇上的軍官一點不像羅蘭。這軍官個子瘦小,斜肩膀,而且威利還看見他長著八字須。

  過了一兩分鐘基弗說:「那不是羅蘭。」甲板值勤官哈丁也來到他們身邊。一位留著金黃色八字須,長著帶孩子氣的薄嘴唇,神色驚恐的年輕少尉爬上了舷梯。他的左手包紮著厚厚的沾有黃斑的繃帶。他自我介紹說他是懷特利少尉。「我弟弟的情況怎麼樣?」小說家問。

  「噢,你是基弗中尉?」少尉說。「呃,長官。」他看看其他兩人,又回頭看著基弗。「長官,很抱歉由我來告訴你。昨天你弟弟已死于燒傷。我們已為他舉行了海葬。」

  基弗點點頭,他面色平靜,還明顯地露出一絲微笑。「懷特利先生,跟我們到下面來吧,給我們講講情況。這位基思是羅蘭的老朋友。」

  在軍官起居艙裡雖然威利試圖從基弗的手中搶過咖啡壺,但基弗堅持親自為其他三人倒咖啡。

  「呃。基弗先生,我要向你說明一點,你弟弟挽救了『蒙托克號』。」懷特利心情緊張地一口喝了半杯咖啡後開始講述。「他將獲得海軍十字勳章。他的名字已經報上去了。我明白那並不意味有多了不起——我的意思是說,對你和你家裡的人,相對於——但無論如何,它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且他應該得到勳章——」

  「對我父親來說勳章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基弗以疲憊的語氣說道。「發生了什麼事?」

  懷特利少尉開始講述斯普拉格海軍上將的護衛-航母艦隊在薩默島外突然遭遇日本海軍的主力艦隊,頓時暴雨兇猛、煙幕彌漫,混亂不堪。他對戰鬥的描述是零星的混亂的,只是在講到「蒙托克號」受創的經過時才更加有連貫性。「炮彈引發了艦艉的大火。情況很糟,輔助指揮操舵台被毀壞了,副艦長也倒下了,通常他是負責火災現場的——訓練時就是這樣。大好人呀,格裡夫斯中校。不管怎麼說,羅蘭是損失監控官,於是他接過指揮任務。大量航空汽油在飛機庫甲板上燃燒,事情很難辦,可是羅蘭將魚雷和彈藥拋進了大海。他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斷增強滅火隊的力量。看起來好像我們沒事了。他已經將火勢縮小在艦中部左舷的一角,主要在飛機庫甲板上。後來那架該死的自殺式飛機穿過煙幕和雨霧猛烈地撞進了艦橋。一定攜帶了一枚魚雷,這一次是整個地獄真的散架了。可怕的爆炸聲,到處是熊熊的火焰,整個飛行甲板咆哮著紅色的烈火,艦身向右舷傾斜。誰也無法接通艦橋的電話,那傢伙輕而易舉地把它毀壞了,只留下一片混亂,水兵像螞蟻一樣四處逃竄,有的還跳進了大海。我在左舷有個損失監控組,所以我活下來了。主要是右舷遭到重創。擴音系統也壞了,整個艦橋的電力線路全斷了。軍艦發瘋似的繞著圓圈轉,側向加速,驅逐艦都躲開我們——而且無緣無故地冒出該死的火呀,煙呀,毒氣攻擊警報的尖叫聲也響起來,沒人能止住它叫——天哪——

  「嘿,羅蘭真的接過了指揮,飛機庫甲板左舷有一台汽油發電機為通訊提供備用動力。首先,他發動這台發電機,開始通過擴音器指揮滅火。他叫他們用水沖彈藥庫,打開噴灑器、四氯化碳系統及所有裝置,後來操舵輪機艙通過完好的動力電話和他通了話,告訴他他們沒有接到任何操舵命令,於是羅蘭又開始通過擴音器指揮軍艦的操舵駕駛,還跑到外面的狹窄通道上去察看上面發生的情況。

  「這時一大塊該死的燃燒物從飛行甲板上滾下來,正好落在站在狹窄通道上的羅蘭身上——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他被死死地壓在底下。他們把他拖了出來,將通道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扔了出去,他傷得不成樣子了。但是他繼續指揮著滅火和操舵駕駛。幾名水兵扶著他,給他塗藥膏,包紮繃帶,還給他吃嗎啡止痛——

  「嗯,大約就在這時,空軍軍官沃爾克少校從艦橋上狼藉的雜物中爬了出來,他頭昏眼花,但傷勢比羅蘭輕,他是活了下來的高級軍官,所以他接管了指揮駕駛,羅蘭昏過去了,他們把他送到了下面的醫務室。但是在這之前,他已經讓士兵們回到自己的崗位,像平時演習那樣幹著應幹的每件事,當然,這才是最要緊的。所以,像我說的那樣,沃爾克少校向上級寫了報告為他申請海軍十字勳章,當然他會獲得這枚勳章——」

  「以後你還見過他嗎?」基弗說,他的眼圈紅了。

  「當然見過。我在下面的醫務室陪護他幾個小時呢,知道嗎,我接管了他的部門,他給我講該做的那些事,他整個臉都裹著繃帶,是透過繃帶上留出的一個小孔對我講的。他很虛弱,但仍然清醒。還讓我給他讀傷亡報告的電文,告訴我如何修改。醫生講他有一半對一半挺過來的可能。他身體的大約一半是三度燒傷。可是後來他又得了肺炎,那可是要命的……他叫我來看你如果——」懷特利不說話了,拿起帽子,笨拙地擺弄著。「他是在睡著時死去的。就這點而言,他走得很安詳,是打了止痛針的,還有——」

  「噢,謝謝,我感謝你到這兒來。」小說家站了起來。「我——我把他的衣服放在小艇裡了——東西確實不多——」懷特利也站了起來,「如果你要查看——」

  「我想,」基弗說,「你最好原封不動地交給他母親。她應該是他最近的親屬,對吧?」

  懷特利點點頭。小說家伸出手,「蒙托克號」來的年輕軍官握了握這只手。他用食指理了理自己的八字須。「基弗先生,他是個大好人。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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