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九〇


  9月的頭兩周,一種越來越緊張不安的期盼情緒在軍官中擴散開了。現在,自奎格奉調來到「凱恩號」已經12個月,而且大家都知道擔當艦長職務很少有超過一年的。威利逐漸習慣往窄小的無線電室跑,去查看報務員在打字機上打出的福克斯文件的附件,希望看到祈望已久的海軍人事局發來的電報。奎格本人也表現出同樣急切的心情。威利幾次發現他在無線電室查看電文。

  俗話說心急吃不著熱豆腐。這裡也是一樣,大家盯著查看的福克斯文件的附件始終沒有給艦長的命令。這樣的守候只能增強艦上的緊張煩躁情緒。這種情緒又從軍官傳到了下面的士兵中間。這種古怪的情緒就像孤獨和厭倦的黴菌開始在艦上繁茂地滋生起來。士兵們留起了奇形怪狀的鬍子,把頭髮剪成了心形、十字形和星星的形狀。佩因特在誇賈林島上捉住了一隻招潮蟹,大小如餡餅,長著一隻五顏六色的巨鉗。他把它帶到了艦上,養在自己的房間裡,每天傍晚都用一根繩子像牽狗一樣牽著它到艦艏樓上走走。他給這個醜陋的東西起了個名,叫海費茨。一天佩因特和基弗發生爭吵時這只蟹逃跑了,爬進了小說家的房間,並用它的大鉗夾住了他的一個大腳趾頭,當時小說家正坐在書桌前構思寫作。基弗尖叫著左跳右跳跑進了軍官起居艙。他試圖用艦上的短劍砍死海費茨,而佩因特猛地沖到了螃蟹和發瘋似的赤裸著全身的基弗的中間。從此以後兩位軍官就交了惡。杜斯利少尉也變得古怪起來,瘋狂地愛上了《新紐約人》雜誌上一則廣告裡穿緊身胸衣的女郎。在威利眼裡,廣告中那個不知名的女郎跟他過去在雜誌上見過的成百上千的其他服裝模特沒有什麼兩樣——彎彎的眉毛、大眼睛、瘦臉頰、嘟起的嘴、迷人的身材、一臉高傲和厭惡的神氣,仿佛有人給了她只水母叫她用手托著一樣。但是杜斯利發誓說,這就是他一生在尋找的女人。他給那家雜誌和那家服裝公司寫信,要這個女人的姓名和地址,而且他還給紐約的三家廣告公司的朋友寫信,求他們打聽她的下落。如果說以前他的工作效率是正常值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那麼現在已經降到了零。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日夜對著那緊身胸衣廣告歎氣。

  威利不安地注意到了這些古怪行為。這些古怪行為使他想起了小說裡寫的長期在海上航行的海員所遭遇到的事情,看到那些典型的症狀出現在自己的艦友身上,他沒有多少開心的感覺。

  後來這種症狀也在他自己身上發生了。一天值日時他正在艦橋上喝咖啡,腦子裡突然產生一個念頭,要是自己有一個刻有本人名字的咖啡缸子,那多神氣。這念頭本身並不古怪,但是他對此念頭的反應卻是古怪的,幾分鐘之後,一個刻有自己名字的咖啡缸子竟然對他來講似乎成了世界上能想像出來的最奇妙的財產。因為老想著咖啡缸子,他無暇顧及值班的事了。他能看見咖啡缸子在眼前的空中飄動。他一值完班就沖進艦上的鉗工室,借了一把小銼,費了好幾個小時在一個陶瓷杯上刻上了「WK」兩個字母,刻工的精確和靈巧可以與珠寶商的手藝媲美,當時晚餐時間已過,天已經黑了。他在字母的挖槽中填滿了藍色油漆,並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放入書桌的抽屜裡晾乾,杯子的下面還墊上了襪子和內衣以防碰撞。當他清晨4點被叫醒去值班時,他首先想到的是這個缸子。他從抽屜裡取出了缸子,坐在那兒沾沾自喜地看著它,就像姑娘在看情書一樣,結果換班晚了十分鐘,引來困乏的基弗一陣咆哮。第二天下午他把杯子帶到上面的艦橋上,並漫不經心地把它遞給信號兵額爾班,要他用雷達室的玻璃咖啡壺給它倒滿咖啡。水兵們羡慕讚賞的目光讓威利的心裡喜滋滋的。

  次日上午,威利又帶著他那寶貝的杯子來到艦橋上時,看見額爾班正在用一個跟他自己的杯子一樣刻有「LU」字母的缸子在喝咖啡,心裡好不氣憤。他認為這是對他個人的侮辱。威利很快發現整個艦上一下子冒出了許許多多的刻了名字的缸子。水手長的助手溫斯頓就拿著一個刻蝕著由優美的古英語字母組成的徽章並襯以家族紋章花飾的缸子。與這個及其他十幾個水兵的杯子相比,威利的杯子只能算幼兒園孩子的作業。那天晚上他一氣之下把自己的杯子扔進了海裡。

  25 羅蘭·基弗榮獲勳章

  在這一段長長的噩夢般的日子裡,威利數百小時,也許數千小時地幻想著能見到梅·溫,盯著她的照片看,反反復複看她的來信。梅·溫是他與過去生活的惟一聯繫紐帶。如今他的平民生活似乎成了溫馨的、極富魅力的夢幻,就像關於上流社會的一部好萊塢電影。眼前的現實是這艘左右搖晃的掃雷艦、海洋、破舊的哢嘰布軍裝、望遠鏡以及艦長的電話蜂鳴器。他給那個姑娘寫了些熱情狂放的信,並極為艱難地不提及結婚的事。發出這些信使他感到不安和內疚,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來越懷疑他還打算娶梅姑娘。如果他能活著回去,他要的是和平和奢侈的享受,而不是娶一個粗俗的歌手組成爭吵不休、不合適的家庭。他的理智這樣告訴他。但是理智同長時間的浪漫想像沒有關係,他正是利用浪漫的想像來麻醉自己以打發那些沉悶乏味的日子,減輕奎格的責難帶來的痛苦。他知道他寫的那些信是含糊其詞的,自相矛盾的。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把信發出去了。作為交換,每當這艘掃雷艦好不容易有一兩次機會碰上郵政船隊時,他總會收到一批一批梅姑娘熱情洋溢討人歡心的信,這些信立刻使他興奮陶醉卻又心裡發愁。在這些信中梅姑娘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同時也按照他的做法隻字不提結婚的事。在這種奇怪的紙上談兵式的談情說愛過程中,威利發現他對梅姑娘越來越難捨難分了,同時心裡越來越清楚他對梅姑娘是不公平的。但是夢境畢竟是極寶貴的止痛藥,誰也不願打破它。所以他仍堅持寫他那些熱烈卻又言不由衷的情書。

  10月1日,奎格艦長仍舊在位,這艘老式的掃雷艦駛入了烏裡提環礁,一個跟其他任何環狀珊瑚島一樣的環礁,一圈表面凹凸不平的小珊瑚島、一些礁脈以及碧藍色的海水,位於關島和新近攻下的帕勞斯群島的正中間。當艦長掉轉船頭開進錨位的中央部位時,站在右舷側打著哈欠的威利感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轉過身,基弗指著右前方說道:「親愛的威利,看那邊,你肯定說那是幻覺。」

  1000碼之外停靠著一艘漆成棕色和綠色交叉的熱帶偽裝色的坦克登陸艇。其艦艏處張開的艏舌門邊系著三隻60噸的靶滑橇。威利失望地說:「唉,天哪,不會吧。」

  「你看見什麼啦?」

  「靶子。就是這原因派我們南下到這鬼地方來的,毫無疑問。」先前,命令「凱恩號」單獨高速從埃尼威托克環礁駛來烏裡提環礁的電報就曾經是軍官起居艙裡大家猜測了很長時間的主要話題。

  「我要下去死在自己的劍下。」小說家說。

  疲乏的老「凱恩號」又回去執行任務了,拖著靶標在烏裡提環礁附近的公海上來回行駛,讓艦隊的火炮進行實彈演習。一天又一天,天一亮「凱恩號」就拖著靶滑橇駛入航道,通常要到環礁天空中的暮色已經變成紫色時艦艇才能再下錨。這種情形對奎格艦長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拖靶滑橇的最初幾天,他變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暴躁好鬥。駕駛室裡總是回蕩著他的尖叫和咒駡聲。然後,他便陷入呆滯狀態。他將艦艇指揮操舵的重任完全交給了馬裡克,甚至連早上起錨,晚上駛入航道的事也交給他。偶爾在霧天和雨天,他會來到艦橋上接過指揮操舵的任務。不然他就日以繼夜地躺在床上看書,玩拼圖遊戲或幹瞪著眼。

  發給基弗和基思中尉個人。謹致問候,掃雷兵們。晚上過來一聚如何?我值班。羅蘭。

  「凱恩號」日落時分回到烏裡提環礁時收到了這份從環礁遠處一艘航空母艦上用信號燈發來的信息,這艘航母是白天開進環礁湖的許多艘航母之一,現在都擠靠在錨站的北端,一大群長方形的航母,襯著紅色的天空顯得黑黝黝的。已經到甲板上值班的威利派水手長的助手去找基弗。小說家來到艦橋時,「凱恩號」正把錨下到海裡。「那個走運的小丑在『蒙托克號』幹什麼?」基弗問,同時用望遠鏡仔細地觀察那些航母。「上次我聽說他在『貝勒伍德號』上。」

  「那是什麼時候?」威利問。

  「我不清楚——五六個月以前吧。他從來不寫信。」

  「我猜想,他只是在航母之間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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