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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不會。更糟糕的是我做事總是走神。我放的文件過兩秒鐘就記不起來放在哪兒了。」

  「從明天開始你就跟傑利貝利上打字課並且學著打打——」

  「我願意試一試,但我想我永遠都學不會。我的手腳笨極了——」

  「我看你最好立刻就開始學習電碼解譯。你明天早晨值班嗎?」

  「不值,長官。」

  「那好。早飯後到軍官起居艙來見我,我來給你講解密碼——」

  「我恐怕這件事還得等一等,長官。明天早晨我必須完成基弗先生的軍官資格課程的作業。」

  這時天色已黑了下來,天空佈滿了星星。威利仔細打量他這位助手那張已看不太清的臉,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經似乎是這樣一副厚臉皮外加愚不可及的樣子。「那好,今天晚上你就多熬會兒夜,把你的作業做完。」

  「我會的,如果您堅持的話,基思先生,可是我真的累極了。」

  「那就讓它見鬼去吧。今晚要想一切辦法睡個好覺,」威利說。他抬腿要走時,說:「我們明天下午開始學習解譯密碼。除非你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沒有,長官,」杜斯利跟在他身後十分誠懇地說,「我想我沒有。」

  「那好極了。」威利說。他狠狠地擰開艦艏樓門上的搭鉤,示意他的助手先進去,然後哐當一聲把門關上,聲音之大連艦後面水兵們住宿處都能聽到。

  「這支部隊將襲擊並奪取誇賈林環礁(誇賈林環礁(Kwajalein Atoll)位於太平洋西部,屬￿馬紹爾群島(Marshall Islands)。——譯者注)及馬紹爾群島的其他目標,以建立進一步向西挺進的基地——」

  威利盯著那佈滿污痕的油印文字看了一會兒,把那厚厚的作戰命令拋在一邊,從書架上抓下一本軍用地圖冊。他翻到一張中部太平洋的地圖,看到誇賈林是所有環礁中最大的一個,位於馬紹爾群島的正中心,四周被日本人的碉堡包圍著。他吹了聲口哨。

  公事郵件在他的床鋪上堆得足有兩英尺高。他曾從躺在甲板上的三個灰色郵袋裡倒出了一大堆亂糟糟的蓋著深紅色保密郵戳的信件。那些全是在珍珠港時堆積了一個月的東西。現在全成了他的活兒了,要把它們登記,歸檔,並負責保管。自從他接替基弗的工作以來,這是他的第一批秘密郵件。

  威利用毯子蓋住其餘的郵件,把那份作戰命令拿去給艦長。奎格住在主甲板上那個先前供兩名軍官住的臥艙裡。這個臥艙在「凱恩號」在海軍船塢大修時已經過奎格的細心指導改裝過了,裡面有一張床,一張寬大的寫字臺,一把扶手椅,一張躺椅,一個大保險櫃以及許多通話管和內線對講機。這位艦長停住刮臉,飛快地翻閱著一頁頁命令,將肥皂水都滴到了紙上。「誇賈林,啊?」他若無其事地說,「好啊。把這東西留在這裡。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事,當然連馬裡克也包括在內了。」

  「是,好的,長官。」

  威利在把那些郵件登記、歸檔時,發現了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事。基弗移交給他的是紙頁折了角的分類帳冊和開檔案櫃的鑰匙,而且還順手扔下了幾小捆秘密郵件,壓在他衣櫥裡的鞋子和髒衣服下面。他讓威利放心,說那些信件都是些「一文不值的垃圾」。

  「我曾打算等收到下一批時一起登記的。現在你來登記也一樣。」他打著哈欠說,說完,就爬回到床上又開始看《芬尼根守靈夜》了。

  威利發現檔案櫃裡亂得一塌糊塗。倘若信件是裝在黃麻麻袋裡的,找到它們原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分類登記冊用來登記所收郵件的記錄系統複雜到了愚笨的程度,每封信都要用四個不同的符號登記。威利計算了一下,他得花五六個扎扎實實的工作日才能把那些郵件登記完畢。他走進艦上的辦公室,觀看傑利貝利登記大袋大袋的非秘密郵件。那位通信員把要登記的條目打在綠色的表格紙上,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把同堆在威利屋裡的一樣多的郵件處理完了。「你是從哪兒得到那種登錄系統的?」他問那水兵。

  傑利貝利疲勞地迷糊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是從哪兒得來的,長官。這本來就是海軍的系統。」

  「那麼這些東西怎麼辦?」威利把那些分類登記冊舉到傑利貝利面前。「看見過這些東西嗎?」

  那位通信員趕緊往後縮身與那些登記冊離得遠遠的,仿佛它們會傳播麻風病似的。「長官,那可是您的活兒,不是我的——」

  「我知道,知道——」

  「基弗先生有五六次都想讓我替他登記這些秘密的東西。一個士兵幹這種事是違反規定的——」

  「我只是想知道這些分類登記冊是正式的呢,還是別的什麼?」

  那水兵皺了皺鼻子。「正式?天哪,使用那個系統非使任何一個三等兵通信員累得流鼻血不可。那是芬克先生早在1940年發明的。他把它傳給了安德森先生,安德森先生傳給了福格森先生,福格森先生又傳給了基弗先生。」

  「他們為什麼不採用海軍的系統呢?它似乎簡單多了——」

  「長官,」那通信員冷冷地說,「您可別問我軍官們做任何事情是為了什麼。我說了您也不愛聽。」

  威利在隨後的幾個星期裡對他那個部門進行了徹底的整頓。他確立了歸檔和登記的標準海軍系統。他燒掉了大約60本過時的註冊出版物,又把其餘的出版物有條不紊地分了類。這樣,他就可以隨時找到他所要找的東西了。他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發現自己常常對基弗感到納悶。那位小說家顯然在通訊上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威利想起為了尋找信件或出版物所消耗掉的整個整個的下午,在做這樣的搜尋時,基弗總是時不時地對海軍的混亂狀況發表一通酸溜溜的俏皮話。他還記得那位通訊官一連幾個小時地翻著那些分類登記冊,嘴裡不停地責天罵地。威利知道那位小說家最珍惜他寫作和看書的時間。他還知道基弗是「凱恩號」軍艦上頭腦最靈光的人。可是,這樣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他是在自取失敗,而且還把自己的錯誤歸罪於海軍呢?威利開始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基弗了,那位小說家的智慧似乎有點減色了。

  奎格艦長在艦隊攻擊誇賈林環礁之前的那段時間裡莫名其妙地變得失魂落魄似的。大白天的,他不是在床上躺著,就是穿著內衣內褲坐在辦公桌前玩他的拼圖遊戲。他只有在夜間才露面,在軍艦停航時到艦艏樓上看看電影。在航行中,在演習機動部署時,艦橋上整天整天地都看不見他的影子。他通過通話管向值勤軍官發號施令。艦長那蜂音器發出的刺耳的哢嚓哢嚓聲與水下聲波探測器的砰砰聲一樣都成了艦橋上人人都習以為常的聲音了。他也不到餐廳就餐了,除了大量吃加槭糖漿的冰淇淋之外幾乎什麼都不吃,而冰淇淋也是讓人送到他臥艙裡去的。

  軍官們都以為他是在忙著熟記各種作戰文件呢,但威利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他在把譯好的函電送到艦長臥艙時,從未見過奎格在研究任何作戰計劃或在看戰術書籍。他所幹的不是睡覺,就是吃冰淇淋,或是看雜誌,或是仰躺在床上兩眼圓睜茫然地凝視著上方。威利覺得他的行為就像是一個人想盡力忘掉一件可怕的傷心事似的。這位少尉猜測奎格也許是在軍艦大修時同他老婆吵了場惡架,要不就是他在源源不斷的郵件裡得到了什麼別的壞消息。但這位少尉連想都沒想過那所謂的壞消息可能就是這次的作戰命令。

  威利對這次即將到來的戰鬥的心情是既感到夾雜著隱隱驚慌的興奮,又因為能及時得悉這次戰鬥的秘密而暗自欣喜。這次作戰命令所包含的龐大規模,參與這次作戰行動的艦隻的長長的名單,以及那被過分詳盡的枯燥細節弄得難以卒讀的字跡模糊的文件,都讓人覺得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他深信自己在整個海軍的卵翼下前去攻擊日軍是十分安全的。

  1月裡的一天,天氣晴和,一大群一眼望不到頭的各種不同類型的軍艦浩浩蕩蕩地從夏威夷的各個港口蜂擁而出,逐漸形成了一個廣大的圓弧形隊列向誇賈林環礁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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