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六七


  「不對。我懂得航海技術,我寧願在海軍裡幹上20年掙一份養老金,也不願從水里拉網打魚,最後落得個關節炎纏身和腰彎背駝。至少,這就是我這笨腦袋瓜子所作的打算。」

  「好啊,老天保佑你,我的朋友。為1973年的太平洋海軍總司令,五星海軍上將馬裡克乾杯,」他急忙往馬裡克的杯子裡倒了些香檳酒並讓他喝幹了。「小夥子,你的預感怎麼樣?」

  「嘿,我一不去想它時,它就沒有了。」

  「那些伯克利的小姑娘們會把一切都搞定的。咱們這就走吧。」

  臉色粉紅,個子矮胖,長著一張小孩似的肥嫩小嘴的科蘭教授將這兩位軍官領進了一間接待室,裡面的男女大學生們正在唧唧喳喳地說話,氣氛很是活躍。會場裡東一個西一個地坐著一些膚色難看的靦腆的男孩子。這兩位穿著藍制服綴著金黃紐扣的戰鬥英雄的到來頓時使氣氛激動了起來。姑娘們收起了她們那原本真的是漠不關心的樣子,擺出了一副假裝漠不經心的神態。她們紛紛忙著塗脂抹粉,著實勁頭十足。

  教授介紹基弗的話說得又長又令人生厭。他對那些眼裡放出光彩的姑娘們說,這是美國文壇上一顆正在升起的明星。他說,基弗有好幾篇短篇小說和詩作曾在《耶魯季刊》以及類似的優秀期刊上發表過。他詳細介紹了他的劇作《長青草》,戲劇同業公會將其作為選項已有一年時間了。「但是,」他狡黠地補充道,「為避免你們把托馬斯·基弗誤認為是又一位專為少數有教養的讀者寫作的劇作家,讓我告訴你們他還曾把他的小說賣給過《紳士》和《婦女家庭雜誌》,是的,的確如此,它們可是出了名的『通俗雜誌』啊。」姑娘們咯咯地笑著,相互交換著會意的眼色。這對馬裡克來說全都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他當時正在屋子後面一張破舊的綠色長沙發上癱坐著,基弗以前從未談過他寫作的事。意識到與他在同一艘軍艦上工作的朋友是一位真正的有影響的年輕作家使他頗為氣餒。想到自己曾在軍官起居艙裡同大家一起拿基弗的小說開過粗俗的玩笑,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下面我們有一個意外之喜,我們將聽一個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小說』的專題報告——不是由我作報告——而是由一位很可能寫出這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小說的年輕人——美國海軍『凱恩號』軍艦的軍官托馬斯·基弗中尉給大家作報告。」

  基弗用一種富有魅力的微笑表示感謝大家的熱烈掌聲,接著便開始從容不迫地講開了。姑娘們好像都被演講吸引住了,而馬裡克卻是如墜五里霧中,越聽越糊塗,他只有傷心地承認自己當年的英語成績不及格一點也不冤枉。在那一大串理不清的名字中,他只知道一個海明威,其他的什麼卡夫卡、普魯斯特、斯坦、赫胥黎、克蘭、茨威格、曼、喬伊斯、伍爾夫,他全都不知道。他模模糊糊地記得曾經看過海明威的一本定價二角五分錢的再版小說,那還是因為那本書封面上有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孩坐在床上跟一個著裝整齊的士兵談話的圖片吸引了他,但是那個故事寫得太正經了不能算是性小說,所以他就沒往下看。

  基弗講了半個小時,使馬裡克陷入了徹底的困惑與自慚形穢的境地。之後,那些姑娘們一起亂哄哄地把講演者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而此時馬裡克卻靠在一面牆上與兩三個最最其貌不揚的女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她們之所以對他感興趣僅僅是因為可以從他那裡獲取一些有關基弗的信息。馬裡克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兌現他的預感:有一天下午,他出於自己的無知和愚蠢弄疼了自己的鼻子。他不知道以後他是否還能再自然而然地同基弗說話了。

  不大一會兒,這位小說家就捕獲了兩個最漂亮的姑娘,同她們一起到一家可以俯瞰海灣的法國餐館,在朦朧的燭光下共進晚餐去了。馬裡克給軍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這是每晚8點必須做的例行公事。他回到餐桌上時咬著嘴唇,鼓著雙眼說:「湯姆,他們要我們回艦上去。」

  「你說什麼?什麼時候?」

  「就現在。」

  「是什麼事情?」

  「我問過傑利貝利,他不肯說。戈頓叫咱們回去。」

  那兩個姑娘懊喪地細聲細氣叫了幾聲,便滿心不高興地開著她們的紅色別克敞篷小汽車揚長而去了,兩位軍官叫了一輛出租車。

  基弗咒駡運氣不好,對招他們立即回艦的原因作了各種不著邊際的猜想。那位海軍中尉則一聲不吭地坐著,在大衣袖口上擦著汗濕的手心。

  在跳板腳下的刺眼的黃色泛光燈的光亮中,戈頓同哈丁在一夥蹲在甲板上幹活的電焊工旁邊站著,那些電焊工正低著頭用噴射著藍色火焰的焊槍工作著。「是什麼要緊的事?」基弗跟在馬裡克後面走下跳板,怒氣衝衝地大聲問道。

  「你可要機靈一點兒,馬裡克先生,」戈頓詭譎地咧嘴笑著說,「當副艦長的應該讓值班軍官隨時都知道他的所在。我一直在給城裡各家飯店的酒吧打電話找你——」

  這位中尉皺著他那呆板的面容,「你在說什麼呀?」

  「你聽見我說什麼了。你高升了,史蒂夫,」戈頓說,「今天下午亞當斯和我接到了給我們的調令。你是『凱恩號』軍艦的新副艦長了。」

  他抓起那吃了一大驚的軍官的手高興地握著。

  「我?」馬裡克結巴著說,「我?」

  「這種事在整個分遣艦隊裡都在發生,史蒂夫。在那邊『西蒙號』軍艦上的一個鳥人10月裡剛升為上尉,現在就當上副艦長了。而且他們的新艦長只是一個預備役的上尉。整個政策正在變得越來越寬鬆了。我們還有一個晚上的活兒在等著我們幹呢——」

  「有給我的調令麼?」基弗急切地插話說。

  「沒有,再說啦,你永遠都不會調走的,湯姆。這是註定了的。他們把卡莫迪也調走了。你和史蒂夫要在這艘軍艦上呆到它完蛋時為止。再過一年你就會成為副艦長的。」

  基弗摘下他的白帽子用力往甲板上摔去。帽子彈了起來,滾到船邊上,然後就不見了。戈頓探身從救生索上往下看了看。「天啊,」他說,「掉進污水坑裡了。看樣子這位新高級值勤軍官需要一頂新帽子了。」

  「該死的『凱恩號』,」基弗憤憤地說,「願上帝懲罰艦上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

  馬裡克陰鬱地把這艘老舊的軍艦細細看了一遍,仿佛他是第一次來艦上報到似的。「就是它了。」他心裡在想——但他說不出這個「它」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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