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六〇


  「什麼持續多久了?」

  「這種搖晃!」

  「這不是搖晃。」甲板上的橡膠墊子全都向一邊滑落,被他的兩腿一擋,便在他腿邊堆積了起來。

  威利接下了卡莫迪的班,隨著值班時間一點點地流過,他的恐懼也逐漸減退了。「凱恩號」顯然是不會進水沉沒的。但他似乎覺得它完全有可能散架。在顛簸達到極限時,整個艦身就像一個病人一樣從頭到腳都在痛苦地呻吟,此時,威利能夠看出艙壁在彎曲,在擺動。他強烈地感覺到除了30年前那位建造這艘軍艦的工程師(此時恐已故去)對其所能經受的最大壓力所作的估測之外,他與冰冷烏黑的海水之間已沒有任何遮攔了。

  他的感覺顯然是對的,因為「凱恩號」將這種艦體傾側著前行的態勢一直堅持到第二天仍保持著完整。

  威利午餐時飽餐了一頓烤豬肉之後登上了艦艏樓。他有一種出奇的明顯的感覺,那就是他的胃口還不錯。他沒有暈船,對此他完全肯定。他能感覺到他那懸掛在橫膈膜上、填得滿滿的胃在不停地快速蠕動著,努力地進行著它的日常工作。對自己身體的這第二種內省使威利萌發了一種欲望,即他很想讓大量的新鮮空氣吹吹自己的臉。他拉開艦艏樓的防水門,看見斯蒂爾威爾穿著一件粗呢子夾克,戴一頂毛呢帽子,正蹲在1號艦炮那兒拴緊那藍色帆布炮罩,它松了,被風吹得劈裡啪啦地響。

  「下午好,基思先生。」

  「下午好,斯蒂爾威爾。」威利關上門並用一個鐵鉤把門插牢,手抓著一根支柱,斜倚在那些救生繩上。海風和冰涼的浪沫吹打在他的臉上使他覺得無比的痛快。當艦體向左側傾斜時,他看見那些護航的艦艇正在一道道波浪上奮勇前進。

  「您覺得這種顛簸怎麼樣,長官?」斯蒂爾威爾大聲問,他的聲音蓋過了艦艏沖起的激浪的嘩嘩的響聲。

  「顛簸什麼呀。」威利臉上笑了笑說,顯示他一點都不害怕。

  那水兵也哈哈地笑了。他從甲板上滑到那根救生索那兒,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尉跟前。「長官,您跟艦長談了——我是說,我休假的事了嗎?」

  威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還沒得著機會呢,斯蒂爾威爾。不過我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那水兵的臉陰沉了,「哦,多謝啦,長官。」

  「我今天下午就找他談。下午3點到彈藥艙來見我。」

  「真是太感謝您了,基思先生。」那二等準尉取下鐵鉤,打開門,一溜煙地到下面甲板上去了。

  威利深深地吸了幾口沁人心脾的海風,就到下面艦長的臥艙去了。

  奎格穿著內衣在床上躺著,擺弄著一個中國造的木制魔球,一個由若干小塊互相扣鎖在一起組成的圓球。那是他有一天探頭往雷達室裡看時,發現那個值班的人正在玩這個東西,就把它沒收來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在玩它,儘管他告訴戈頓他已解開了那個球的奧秘,可是誰也沒見過他把它拆開過。「哎,威利,找我有事嗎?」他一邊說,一邊仍就著他的檯燈上下左右地移動著木球上的部件。

  威利說明了來意,而那位艦長繼續玩著他的遊戲。「……因此,長官,我只是想跟您核實一下,以便確定。您給斯蒂爾威爾限制自由的處分是否意味著在大修期間也適用?」

  「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

  「哦,我以為您不是那個意思,長官——」

  「為什麼不是?一個人若需要在獄中服刑一年,人家是不會放他兩個星期假出去過聖誕節的,對不對?禁閉在艦上就是禁閉在艦上。」

  屋裡的沉悶空氣,搖晃的甲板,再加上艦長在他眼前咯吱、咯吱地玩著那個木球,開始使威利感到不舒服了。「但——可是,長官,這是否有點不一樣啊?斯蒂爾威爾不是罪犯——而且他已在海外打了兩年仗——」

  「威利,如果你在海軍的紀律問題上感情用事,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每一個在前方蹲禁閉或看守所的士兵都曾經打過仗。在戰爭正在進行期間,你必須對那些招募入伍的士兵們嚴厲一些,而不是姑息。」咯吱,咯吱,咯吱。「他們的任務已經很繁重了,而還有很多不愉快的任務要完成,你如果取消了壓力,哪怕只是一次,那麼你的整個該死的組織就會在你面前崩潰。」咯吱,咯吱。「你越早弄明白這個基本道理,你這軍紀官就會當得越好。」

  威利的肚子又開始讓他感到不舒服了,裡面一鼓一鼓的,而且沉甸甸地往下墜著。他將他那被催眠的目光從那個圓球上移開,落到了艦長盥洗盆下面的那個板條箱上。「長官,這樣那樣違反紀律的事多得是,」他說,聲音有點虛弱,「斯蒂爾威爾是個好水兵。在您沒到艦上來之前,沒人追究過值班時偷看雜誌這種小事。我知道這不對,但是——」

  「那現在就更有理由追究了,威利。你告訴我一個更好的辦法讓我的威望能在這艘軍艦上得到服從,我會加以考慮的。你是否認為假如我給斯蒂爾威爾一次書面表揚,值班時看書的情況就會煞住,是嗎?」

  威利只感到頭昏眼花,再也顧不上小心謹慎了,他把藏在心裡的話衝口說了出來,「長官,我不能確定值班時看書比在艦上私運威士忌酒哪一個是更嚴重的違紀行為。」

  這位艦長友善地大笑起來。「你這下可說到點上了。但級別的高低是各有它的特權的,威利。一位艦隊司令可以在艦橋上戴棒球帽。這不等於說一個舵手也可以。不可以的,威利。我們的任務是要絕對保證使招募入伍的士兵照我們所說的去做,而不是我們做什麼他們就可以做什麼。」咯吱,咯吱,咯吱。「而我說過,使他們照我們所說的去做的惟一辦法就是對他們絕對地嚴厲,而且要使這種辦法堅持不變。」

  威利覺得自己汗都冒出來了。

  這位艦長繼續用低沉的聲音囉嗦道:「哦,如果這是斯蒂爾威爾不走運,第一個被捉住了,我也不得不殺雞給猴看,拿他作個恐怖的榜樣。哦,我說了,在這艘軍艦上值班時看東西的現象必須終止,另外——」咯吱,咯吱,「他擔心他的老婆,這簡直太糟糕了,我擔心的是整個美國軍艦『凱恩號』,而且,」咯吱,「一個人有時候必須受些苦,為了——」

  但他沒把這句話說完,因為就在他說到這兒時,威利發出了一個古怪的要窒息似的聲音,跟著便猛烈地嘔吐起來。這位少尉及時地背過他那發青的臉去避開奎格。他喘著氣向奎格道歉,同時抓起一條毛巾開始在地板上一點一點地擦了起來。奎格對此表現得出人意料地和氣。他說:「沒關係,威利。你去叫一個勤務兵來,你自己到上面甲板上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在你鍛煉出水兵腿之前別吃豬肉了。」

  威利為斯蒂爾威爾求情的事就這樣結束了。他幾乎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水兵了,但是斯蒂爾威爾在聽到這個消息時臉上木木然的,一點表情都沒有。「無論如何,您盡力了,謝謝您,長官。」他乾巴巴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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