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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它們顯然是不一樣的。但從原則上看它們又是一回事。那是個向上級領導請教的問題。但是,長官,我說了,我對已發生的無論什麼事情都負全部責任,即使那意味著最高軍事法庭——」

  「誰也沒說什麼軍事法庭呀。」格雷斯表情痛苦地,且氣極了地搖著頭說。他站起身來,示意奎格可以照樣坐著,在小小的辦公室裡來回走了幾次,把煙斗裡冒出的懸在空中的輕煙攪成層層上旋的螺旋形。他回到桌邊,半邊屁股坐在桌子的一角上。「瞧著我,奎格指揮官。我現在要向你提幾個直率的、不入記錄的問題。我答應你,除非你願意,你的答覆絕不會越出這個房間之外的。作為回報,我將高度珍視一兩個直率的回答。」他用友好而又銳利的目光盯著奎格的眼睛說。

  「凱恩號」艦長微笑了,但他眼神依舊是茫然的木然的。「長官,我在這次談話中一直在盡力坦率地講話,現在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肯定會繼續坦率下去的——」

  「好的。第一個問題:你認為你那艘軍艦,就其目前的訓練狀況及你那些屬下的水平而言,有能力執行戰鬥任務嗎?」

  「哦,長官,若要我做出能與不能的明確擔保,那是誰都無法預言未來的,我只能說我將以我所掌控的有限資源竭盡所能爭取完成下達給我的任何命令,不論是戰鬥命令或是別的命令,而且——我說過——」

  「如果人事局交給你的是另一個任務,你會更高興的,不是嗎?」

  奎格咧開半邊嘴唇笑道:「長官,我並非出言不恭,我認為沒有人會回答這個問題,就連艦隊司令也不會回答。」

  「的確是這樣。」格雷斯靜靜地來回踱了好長時間,然後說,「奎格指揮官,我相信有可能改調你去執行一項往國內方向去的任務——」接著他又趕忙補充說,「這絕不是反映你在『凱恩號』上履行職責的情況。這個調動只不過是更正一個不公正的、錯誤的派遣任務而已。再說,你也知道,在這個崗位上你的年資是高了一些。據我瞭解這個分遣艦隊裡充斥著的指揮官們,有的是預備役的海軍少校,有的甚至只是海軍上尉——」

  奎格朝著他面前的空氣皺起了眉頭,臉色轉為蒼白,為難地說:「我不知道這在我的檔案記錄裡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長官——擔任指揮職務才一個月我就被解職了!」

  「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的稱職考評報告中消除那方面的任何可能的懷疑。——」

  奎格忽地將他的左手插進他的衣袋,掏出了那兩個鋼球。「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長官。我不是說『凱恩號』的指揮官是任何軍官所得到過的最好的工作,或者甚至那是我應該得到的工作。只不過,那碰巧讓我得到了而已。我並不裝作是海軍裡最聰明或最能幹的軍官,上校,絕對不是——無論從哪個方面衡量,我都不是我這一級軍官中的一流人物,而且我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十分好的評語——但是我可以告訴您這樣一點,長官,那就是我是世上最倔強的人之一。我奮力完成過比這更艱難的任務。我在獲取名望方面比不過別人,然而我曾發過牢騷,挑剔別人,大喊大叫,虛聲恫嚇,一直到每件事情都按我的要求辦妥為止,而按我的要求辦事的惟一方法就是照章辦事。我是個一切按規章辦事的人。『凱恩號』軍艦現在離我的要求還差得很遠,但這並不是說我會放棄,溜之大吉,到岸上去謀個職位。不,謝謝您了,格雷斯上校。」他盯著那位作戰處的長官看了一會兒,接著便又氣衝衝地對他面前的視而不見而地位又略高於他的聽者大談起來,「我是『凱恩號』軍艦的艦長,而且我還想繼續當這個艦長,而且在我任『凱恩號』的艦長期間,她將完成所有派給她的任務,或者在執行任務時沉入海底。我可以向您擔保一件事情,長官——如果頑強,嚴厲,永不鬆懈的警戒以及指揮官的督導等還有什麼用處的話,那麼『凱恩號』軍艦就能完成派給她的任何戰鬥任務。在我的任期結束時,長官,我將心悅誠服地接受對我的任職考評報告。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格雷斯將身子向後靠在椅子上,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他略微帶點笑容地瞧著奎格,慢條斯理地點了幾下頭。「職業的自豪感與責任心,這二者你顯然都具備了,足以使一名軍官在這支部隊裡逢凶化吉。」他起身把手伸給奎格。「我想我們彼此都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準備接受你的報告。至於你的這些錯誤,或者按你的說法是不幸的事件,哦,俗話說,開頭不順結尾必俊——你知道的,指揮官,」他將他的煙斗在玻璃煙灰缸上磕了磕,接著說,「軍事學院給咱們灌輸了很多教條,什麼一名海軍軍官應該達到的完美程度啦,還有什麼根本沒有犯錯誤的餘地啦,等等。嘿,有時候連我都懷疑那種東西是不是有點太繁瑣了。」

  奎格疑惑地看了看那位作戰處的長官,大笑起來。

  「聽起來像是異端邪說吧,嗯?嗨,我想說的是,我已看到這支部隊為了按照那種教條做到盡善盡美而在一件顯而易見的愚蠢的錯誤上浪費了太多的行動,揮灑了太多的墨水,放出了太多的緊張空氣——唉,也許是我太老了,玩不了這種遊戲了,或者是另有我弄不懂的什麼原因。」他聳了聳肩膀,「我如果是你的話,指揮官,我就對犯錯誤少擔點心,而多注意點對特定情況下發生的事情採取最明智最有效的舉措。」

  「謝謝您,長官,」奎格說,「我一直都在努力只做明智的和有效的決定,鑒於您善意的勸告,我將更加倍地朝那個方向努力。」

  「凱恩號」的艦長坐公共汽車回到他那艘軍艦停泊的碼頭。他與一群船塢工人一同下車後,「凱恩號」上的人直到他走上了舷梯才注意到他。不幸的是,在舷梯口值班的下級軍官,斯蒂爾威爾正趴在值班辦公桌上翻閱一本他隨手從甲板上揀起來的連環畫報,又正好被奎格看見了,儘管舷梯口的傳令兵在喊,「甲板上的人立正!」斯蒂爾威爾也猛地轉過身來,挺直身子,硬生生地敬了個禮。

  這位艦長若無其事地還過禮,說:「在甲板上值日的軍官到哪去了?」

  「哈丁少尉在艦艏樓上,長官,」斯蒂爾威爾應聲答道,「正在往1號纜繩上安裝新的防摩擦裝備,長官。」

  「好,傳令兵,叫哈丁少尉到後甲板來。」他們默默地等待著,那位軍械官的助手立正站著,那位艦長抽著香煙好奇地掃視著甲板。從各條過道裡出來的水兵們,有的吹著口哨,有的哼著歌曲,一見奎格,立即閉嘴,或者退回幽暗的過道,或者加快腳步,扶正帽子,眼望別處繼續前行。哈丁從右舷的過道裡走了出來並與艦長互相敬了禮。

  「哈丁先生,」奎格說,「你知不知道你那在舷梯口值班的準尉在值班時看書?」

  少尉吃了一驚,扭過頭看著那準尉,「這是真的嗎,斯蒂爾威爾?」

  奎格生氣地搶白道:「當然是真的!你難道認為我在撒謊嗎,先生?」

  那位值日軍官暈頭轉向地搖搖頭,「我不是指——」

  「哈丁先生,你先前知不知道他在值班時看書?」

  「不知道,長官。」

  「好啊,你為什麼不知道?」

  「長官,1號纜繩開始有磨損了,我正在——」

  「我不是要聽你說你不在場,哈丁先生。在甲板上負責值班的軍官是無辭可托的。他要對在他值班期間所發生的每一件該死的事情負責,每一件該死的事情,聽見了嗎?」奎格說話的嗓門很大,在廚房甲板室上和後甲板上幹活的水兵們都扭過頭在聽。「你可以下班了,哈丁先生,而且你要通知負責值班的上級軍官你已被從值班名單上除掉了,等到你什麼時候對一名在甲板上值班的軍官應該負有什麼樣的職責有了一些概念時再說。明白不明白?」

  「是,明白了,長官。」哈丁聲音嘶啞地說。

  「至於這個人麼,」奎格用拇指指著斯蒂爾威爾說,「你要把他列入報告,然後我們再看看罰他半年不准離開這艘軍艦能否教會他值班時不再看書,看看這個教訓對其餘人員是否夠了,或者是否另外還有人想嘗嘗這個滋味——執行去吧。」

  奎格離開後甲板回到他自己的臥艙。他的桌子上放著兩份關於「額爾班襯衫下擺問題」的報告。他把帽子往床上一扔,脫下上身的外衣,鬆開領帶,這才在轉椅上坐下,一邊喀啦喀啦地轉著手裡的鋼球,一邊匆匆讀完那兩份報告。他隨後摁響蜂音器,拿起在桌邊牆上掛著的電話。「告訴舷梯口的傳令兵去找基弗中尉,叫他來我的臥艙報告。」沒過幾分鐘就傳來了敲門聲。雙手托著頭坐著的奎格,這時拿起基弗的那份報告,翻到第二頁,向後喊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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