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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12 新秩序

  4時30分,「凱恩號」的全體軍官,除了基思、戈頓及艦長之外,都已在軍官起居艙的長桌四周就座。基弗與馬裡克在喝咖啡,其餘的人或是抽香煙,或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綠色的桌面,沒有一個人說話。在一天之中的此時此刻,這間起居艙裡真是異乎尋常得乾淨整齊。雜誌和簡裝小說都上了架,平時亂放在桌上的那些編碼器械也都不見了。

  「這就是文學上所謂的,」基弗低聲評論道,「孕期停頓。」他邊說邊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

  「這會兒儘管放心說俏皮話,湯姆。」馬裡克小聲說。

  「我只是在說,咱們的新艦長頗具戲劇意識。我舉雙手擁護。」

  艦長臥艙的門把手轉了一下,馬裡克立刻壓低聲音說:「別說了。」戈頓走了出來,目光繞桌子看了一遍。「都到齊了,艦長。」他朝敞開的門裡叫道。奎格走進軍官起居艙。軍官們起立時帶起了一陣椅子腿挪動的響聲。「凱恩號」的軍官們這一年裡還沒有舉行過這種儀式,其中有好幾個人以前從未經歷過這種儀式,但他們全都本能地站了起來。

  「坐下,坐下,先生們。」奎格輕鬆地笑著說。他在椅子上坐下,在面前放了一盒未開包的香煙和一盒火柴,微笑著四下裡看了看,與此同時,軍官們也一一就座。他悠然自得地撕開煙盒,點了支香煙,從衣袋裡掏出那兩個鋼球在手裡輕輕地來回滾轉著,這才開口說話。他間或舉目看看軍官們的臉,要不然就兩眼一直盯著手裡的香煙或那兩個鋼球。

  「哦,先生們,我剛剛在想我們應該相互認識一下。我們將在同一條船上共同生活很長時間。你們大概很想知道一點我的情況,坦白說,我對你們也有點好奇,儘管我對你們已經有了一些相當好的第一印象。我認為這是一艘非常好的軍艦,因為她擁有一批非常優秀的軍官。我想我們即將作一次漂亮的巡航,而且,正如德·弗裡斯艦長所說,我希望是一次漂亮的捕獵。我願意與各位通力合作,也期望大家支持我的工作。關於忠誠的問題,有對上的忠誠與對下的忠誠。我所要的和期盼的是對上的絕對忠誠。如果我這麼做了,你們就將得到對下的忠誠。如果我不——那麼,我將找出不的理由,而且我負責一定找到。」他說完便大笑起來,表示這話是開玩笑,惹得坐在他身旁的軍官們也跟著微笑了。

  「啊,對了。在艦上有四種做事的方式——正確的方式、錯誤的方式、海軍的方式和我的方式。我要求在這艘軍艦上執行我的方式,而不用去操心其他方式。按我的方式行事,咱們就好相處——好啦,就說這些。有什麼問題嗎?」

  他環顧大家,沒有人提問題。他微笑著點點頭,表示很滿意。「我告訴你們,我是一個講究照章辦事的人,任何瞭解我的人都會對你們證實這一點。我相信章程的制定是有其目的的,凡是被寫進章程裡的規定都有其目的。在遇事拿不定主意時,你們就要想到本艦是按規定行事的。只要你們按規定的章程辦事就不會遭到我的異議。你們如果偏離了規定的章程,那你們最好有足夠多而且站得住腳的理由——即使如此,你們仍會遭到我的激烈的異議,而在這艘軍艦上,我的意見是絕對不容被駁倒的。這就是當艦長的一個好處。」他再次大笑並再次贏得同前次一樣的微笑。基弗一邊聽著,一邊慢慢地將一支香煙揉得稀爛。

  「我要你們記住一件事情,」奎格接著說,「在我的艦上,優異的表現算是正常,正常的表現算是亞正常,而亞正常的表現絕對不容許出現。成就任何偉業都非一日之功,而這艘軍艦在我到來之前已服役了很長時間了。我說過,我認為你們都是優秀的軍官,如果我要對哪一位所負責的部門無論做何種變動,我會儘快通知他的。目前大家仍舊各司其職,不過,要切記我的話,在我的這艘軍艦上優異的表現只算正常。」

  基弗把被他揉碎的香煙慢慢地放進他的咖啡杯裡。

  「好了,既然我已大言不慚地說了這麼許多,」奎格說,「我願意給任何別的想同樣這麼做的人同樣的機會……沒有要說話的人嗎?好的。那就讓我們從現在開始經受嚴明紀律的考驗,倘若誰覺得自己此前在遵守紀律方面還不夠嚴格的話。我們要有一艘紀律嚴明的軍艦。同時切記我說的關於對上忠誠與對下忠誠,以及優異的表現只算正常表現的話。還有就是,我說過,我認為你們是一批優秀的軍官,而且我把作為你們當中的一員視為一種特殊的榮幸——希望我們大家不要辜負這一說法。我想說的都說完了。我謝謝大家,並——」他又大聲笑了,笑得毫不拘禮,一下子便驅散了他剛才講話中那種軍法森嚴的緊張餘音。「——該上岸的都上岸去吧。」

  他起身,拿起了他的香煙。軍官們都站了起來。「不必起立,不必起立,」他說,「謝謝大家。」隨即進了他的臥艙。

  軍官們同自己周圍的同伴們互相交換目光。片刻鴉雀無聲之後,戈頓問道:「誰有話要說嗎?」

  「到海灘去的小快艇什麼時候開?」基弗問。

  「18時正,」戈頓說,「你問得好,因為那時你將在舷梯口值班。」

  「正相反,」基弗和藹地說,「我將在小快艇裡。我同戰爭情報處辦公室的一位大學畢業生有個約會。她懂得雙音節詞匯。與『凱恩艦』上的生活相比,這將會是一個高度知識化的晚上。」

  「嘿,用單音節詞匯來說,你輸定了,」戈頓說,「新下的值班命令。在停港期間,艦上必須24小時保持有四名軍官。包括我或是艦長,及另外三名軍官——再說一遍,三名——輪到值勤的部門的軍官,一個都不能缺。我記得今天是不是該你的部門值班了?」

  基弗向四周看了看,說:「誰願意替好朋友老湯米值個班?」

  「我來值,湯姆。」馬裡克說。

  「謝謝,史蒂夫。我也會這麼做的——」

  「對不起,夥計們,」戈頓插話說,「不准代替。」

  基弗咬了咬嘴唇,罵開了。巴羅在他的華達呢翻領上擦著手指甲,站起身來,嬌聲嬌氣地說:「我可以帶一本詞典到小快艇上,在那些雙音節詞上下點苦工夫。她知道怎麼說『高興』嗎?」在場的所有軍官轟然爆發出一陣男性的大笑聲。

  「哎呀,求求你了,伯特,」基弗懇求道,「這簡直是毫無道理嘛。咱們這種值班純粹是閑呆著。除了往艦上拉拉蔬菜之外沒別的事幹。真是見鬼了,咱們在圖拉吉時並未在艦上留四名軍官,而那時每晚都有東京的快件。」

  「湯姆,你的話確實很有說服力,」戈頓說,「你的論點感動得我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那就請你到裡面去跟艦長把事情講清楚,好嗎?」

  卡莫迪打了個哈欠,將一隻手放在腦袋頂上。他瞌睡得迷迷糊糊地說:「我知道那部偉大的美國小說的另一章今晚在哪裡寫了。」

  基弗站起來,說了一個短促而惡毒的髒字,就回他的房間去了。他從他那亂七八糟的書桌上拿起那部奧裡留斯(馬庫斯·奧裡留斯(Marcus Aurelius,121-180),斯多葛派(禁欲主義哲學之一,以理智追求至善)的著名哲學家,古羅馬帝國的皇帝,公元161年至180年在位。他在位期間,經歷了一連串的戰亂與災難,在鞍馬勞頓之餘,揮筆寫就了一部曠世名著《沉思錄》。——譯者注)的著作,躺倒在床上。他拿著那位羅馬皇帝的撫慰人心的禁欲主義哲學剛剛讀了10分鐘,戈頓的頭就探進了他的房間。

  「艦長要見你。穿戴整齊了去向艦長報告。」

  「太高興了。」基弗悻悻地說著,從床上跳了下來。

  奎格艦長站在他房間裡的洗臉盆前,正在刮鬍子。「喂,你來了,湯姆,」他說,「我馬上就來。」他沒請基弗坐下。德·弗裡斯也曾跟他的部門長官們無視這種禮節。他們已習慣於不經邀請就隨便在扶手椅上坐下。基弗對他在奎格眼裡的分量毫無把握,未敢貿然坐下。他斜靠在艦長的床上,點了支香煙,以示他無所畏懼。奎格嘴裡哼哼著什麼歌兒,擦著臉上的肥皂泡沫。他身上只穿著一條短褲衩,於是,基弗暗中頗感興趣地端詳起這位艦長讓人不敢恭維的體形來了:胸部白皙癟平無毛,肚腹小而圓鼓,兩腿細瘦蒼白。

  「可惡的燈光,」奎格眯縫著眼睛看著他鏡中的形象說,「德·弗裡斯沒有割破他的脖子真是個奇跡。」

  「我們可以給您弄一個亮點的燈泡,長官。」

  「哦,我認為沒那個必要——告訴我,湯姆,你認為你的助手,基思怎麼樣?」

  「威利?他是個好小夥子。」

  「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名軍官怎麼樣?」

  「這個麼,就同任何少尉一樣,他還有許多東西要學。他會成為一名優秀軍官的。」

  「我對他會成為什麼不感興趣。就目前而言,我同意你說他是個好小夥子——也是個極不成熟的小夥子。特別是做登錄出版物的管理員。」

  基弗急忙說:「長官,我肯定他能將這項任務管理得盡善盡美——」

  「他在這方面受過什麼樣的訓練?」

  「訓練?」

  「我知道你曾在通訊學校學習過五個月。」

  「沒錯,長官。可是做這種事根本不需要——」

  「他研究過《登錄出版物手冊》嗎?」

  「我設想V7學校教了他們一些基本的——」

  「在海軍裡不允許對任何一件該死的事情作什麼設想,湯姆,」奎格厲聲說,眼睛一會兒盯著基弗的臉,一會兒又注視著別處,「今天下午考考他有關手冊的知識,看他能不能通過?」

  「好吧,不給預告——」

  「能辦到嗎?」

  「我當然能。」基弗生氣地揚聲說。

  奎格邊清洗他的剃鬚刀,邊高興地對基弗說:「我對此確信不疑。這就是我何以認為你應該重新負起管理員責任的理由。」

  「但是,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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