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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快到報務室去把『福克斯一覽表』給基弗上尉拿來。」

  「是,是的,長官。」該水兵竄出艙外。

  所謂「福克斯一覽表」是一本記事簿,上面有由報務員抄錄的所有發給出海的海軍艦艇的電報。這些電報要保存幾個月,然後銷毀。有關本艦的電報還須用單另的表格重抄一份。彈藥艙裡塞在威利的哢嘰制服裡正在黴爛的就是一份這樣的電報。

  「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湯姆,」艦長鎮定地說,「就是用你平生最快的速度把那份電報譯出來。」

  「我會的,長官。我真的認為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應該擔憂的理由。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也許是艦船局有什麼修正意見或是——」

  「好吧,咱們看看再說,行不行?」

  「好的,長官。」基弗通訊官往外走時,低聲責備道,「怎麼搞的,威利。」

  德·弗裡斯艦長在狹小的艙內踱來踱去,根本不理威利。除了抽煙抽得速度比平時快之外,一點都看不出他有什麼不安。過了一會兒,軍官起居艙裡就響起了譯碼機的嗒嗒聲。艦長走出臥艙,故意讓艙門敞著,從基弗的背後看他旋風般地翻譯那份登錄在「福克斯一覽表」上的電報。德·弗裡斯從基弗手裡拿過譯好的電報,快速地看了一遍。

  「謝謝你,湯姆。」他回進他自己的臥艙,關上門,「你沒有一拿到它就把它譯出來,真是太糟糕了,基思先生。這份電報原本會使你感興趣的。念念吧。」

  他將譯文遞給威利。「美國海軍少校威廉·H·德·弗裡斯解職後調離。乘飛機到人事局報到領受新職。急辦。撤消海軍少校菲利普·F·奎格的訓練職務,立即前往接任新職。」

  威利看完後將電文交還艦長。「我很抱歉,長官。我太愚蠢,太大意了,」他哽咽著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可說,長官,除了——」

  「史密斯交給你的那份電報怎麼樣了?」

  「還在一件肮髒的哢嘰制服口袋裡塞著呢。史密斯把電報交給我時,馬裡克先生正游水去抓那個浮標。我將電報塞進衣袋,後來——我想我當時只注意了收回那個浮標而把它全給忘了……」這些話他自己聽著都站不住腳,禁不住臉都紅了。

  德·弗裡斯用手托著頭,停了片刻,「你知不知道,基思,丟失一份作戰電報有多嚴重嗎?」

  「知道,長官。」

  「我看你未必知道。」艦長用手攏了攏下垂的金髮,「可以想像本艦可能已經忘掉了一次戰鬥任務——及其所造成的一切後果。我希望你知道,在軍事法庭上,對這種失職負全部責任的是我。」

  「我知道,長官。」

  「那好,這件事情對你有多大教訓?」

  「我絕不讓這種錯誤重犯。」

  「我感到懷疑。」艦長拿起桌上的一疊長長的黃色表格,「出於一個也許是不幸的巧合,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填寫評價你們工作表現的報告,其中也有你的。我必須在離任時將它交給人事局。」

  基思少尉感到一陣震顫和驚慌。

  「你認為這次事件會對你的評價報告產生什麼影響?」

  「這話不該我說,長官。任何人都會犯一次錯誤——」

  「有些錯誤會一犯再犯,而海軍容許犯錯誤的餘地是很小的,威利。每一次行動都涉及太多的生命、財產和危險,萬萬馬虎不得。你現在就是在海軍裡服役。」

  「對這一點我有認識,長官。」

  「坦白地說,我認為你沒有認識。剛剛發生的事情迫使我對你的評價報告是『不能令人滿意』。這當然是件不愉快,令人討厭的事情。這些表格會永遠保存在人事局裡。上面寫的每件事情都將成為你的名字的一部分。我不願毀掉一個人在海軍裡的前程,即使他並不看重這種前程。」

  「我並不輕看它,長官。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為此非常痛心。我能說的話都已經說清楚了。」

  「我也許現在該把關於你的報告寫出來了。」艦長說。他從那一疊表格中抽出一張,拿起一枝鉛筆,開始寫了起來。

  「我可以再說一件事嗎,長官?」威利趕快插了一句。

  「當然可以。」艦長抬起頭,舉著鉛筆。

  「您現在是懷著對那件事的鮮活印象寫報告。我知道這件事十分嚴重。但我想,您如果過二十四小時再寫,您的措詞也許會稍微公平一些——」

  德·弗裡斯以眾所熟知的譏諷方式微笑著,「有道理。不過在我明天把這些表格交給文書之前反正都要重新再看一遍的。說不定到那時候我會更具慈悲心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會做必要的改動。」

  「我不是請求您發慈悲,長官。」

  「好極了。」德·弗裡斯寫了幾行,小字寫得出乎意料地整齊漂亮。他把報告遞給威利。他在總評語欄內是這麼寫的:

  基思少尉似乎是個聰明,有希望的年輕人。他來本艦工作不到兩周,已表明他有望成為一名稱職的軍官。但他必須首先克服對其職責有點輕忽與粗枝大葉的作風。

  在這個欄目的上方,另有一行印好的文字:我認為該軍官:突出——優秀——尚好——一般——較差。德·弗裡斯擦掉了「優秀」邊上的「√」,在「尚好」邊上打了個「√」。

  在海軍的用語裡,這就是一隻黑球。軍官的考評報告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工具,忍心冷酷地報告實情的指揮官為數極少。因此,一名原本是「一般」的軍官在這些報表上往往被評為「優秀」。說某個人「尚好」就等於告訴人事局此人不足取。威利對這一套完全心知肚明。他在太平洋總部打過幾十份這類報告。他越讀這份報告,越感到氣憤與不安。這完全是巧妙而惡毒的輕贊重責,絕無補救的希望。他將報告交還艦長,盡力控制著不讓感情露在臉上。「就是這些嗎,長官?」

  「你是不是認為這個評語不公平?」

  「我寧願不做評論,長官。考評報告是您權限內的——」

  「我對人事局的責任要求我提供盡可能誠實的意見。你要知道,這個報告絕非說你差。而且你還可以用一份好的報告抹掉它。」

  「太謝謝您了,長官。」威利因極力壓抑心中的怒火而渾身顫抖。他只想立即離開艦長的臥艙。他覺得艦長故意不讓他走,純粹是對他幸災樂禍。「我可以走了嗎,長官?」

  德·弗裡斯看著他,慣有的嘲諷表情裡混合著無奈的悲哀。「我有責任告訴你,如果認為報告寫得不公平,你有權附上一封信陳述你自己的意見。」

  「我沒什麼要附加的,長官。」

  「那就這樣吧,威利。切勿再丟失作戰電報了。」

  「是,是的。」威利轉身,剛要開門出去。

  「請等一等。」

  「還有事嗎,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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